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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战线瓦解

    “五……五百多两银子?”朱厚照眼睛发直,嘴巴张,老年痴呆症提前的征兆。

    秦堪的俊脸闪过一丝心疼,黯然叹道:“五百多两,实在是一笔巨款了,陛下知道,臣的手心向来只进不出,取我钱财如杀我父母,今日臣肯为陛下花五百多两银子,足可见臣待陛下是何等的高山流水……”

    朱厚照叹道:“区区五百两你就不必在朕面前讨乖卖巧了,说说,你这五百两是怎么花的?”

    “派一队锦衣卫入城,全京师六十余坊,将每坊的甲保里长叫出来,让他们发动百姓出安定门恭迎圣驾,每一位百姓可得五十文钱……”

    秦堪眼中笑意越来越深:“五十文钱对平民百姓来说,至少是小半个月的粮米,也或许是病中父母的三副汤药钱,权贵们不将它看在眼里,但在百姓心中的分量还是颇重的。”

    朱厚照的表情很精彩,时红时白,复杂莫测。

    “也就是说,现在这万人迎驾的场面,其实是五百两银子花出来的?”

    秦堪笑眯眯地瞧着朱厚照,终于逮到机会说出一句前世很流行很潇洒的经典语录。

    “陛下,能用钱解决的事,全都不叫事。”

    “这话听着挺混帐,但细细一琢磨,似乎有点道理……”朱厚照喃喃自语,神情愈发复杂难明,嘴角不停搐:“想不到朕为之跳如雷的事情,落在你手里居然只花了五百两银子便轻松解决……秦堪,你说朕该哭还是该笑?”

    “陛下当然该笑。”

    “朕为何该笑?”

    秦堪脸上又闪过一丝心疼之色,黯然道:“因为臣又花了五百两银子,请了五十个市井老泼妇堵在文官云集的梁储府前骂街,不出意料的话。那些文官们此刻估摸着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厚照定定看着秦堪,目光呆滞如死鱼,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忽然仰天哈哈笑出声,笑声越来越,不仅笑弯了腰。连眼泪都笑得四下飞溅。

    “秦堪啊秦堪,你这缺德的本事是祖上传下来的么?快告诉朕你祖上十八代的名号,朕要追封他们!”

    秦堪没说错,此刻梁府内聚集的文官们确实想死的心都有了。

    市井百姓虽是弱势群体,但显然老泼妇并不弱势,不仅不弱势。而且很强势。这群老娘们自古以来便招惹不起,无论谁当皇帝谁坐江山,该骂街时就骂街,一点也不含糊。

    丁顺办事很利落,也不知从京师哪个旮旯里挖出来五十个老泼妇。老泼妇们拿了银子,二话不说成群结队直奔梁府而去。到了梁府门前,泼妇们脱下鞋子垫在屁股底下,就地盘腿坐下,然后拍着腿指着门便骂开了。

    秀才举人骂官在明很常见,但凡秀才举人们对官员有丝毫不满,登高吆喝一声,邀十来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同年往衙门一站,没人敢拿这群身负功名的老爷们怎样,于是很多在衙门里吃过官员亏的地主乡绅们便想出了损主意。暗里花了巨金请有功名的士子帮场子,十几个士子站在衙门前骂几句,再发一下传单或摆出联名上告的架势,很多官员便不得不服软,明的宗族乡绅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关系里,士子这个阶层在里面扮演着微妙的润滑作用,当然,更多则是添堵。

    士子骂官是为寻常,但普通百姓骂官可就不多见了。

    今日梁府门前五十名老泼妇一字排开,指着梁府破口骂。梁储贵为百官群臣之首的内阁学士。何曾经历过这般场面?梁府门前的下人们气得脸白身颤,死死攥着拳头却不敢迈出一步。

    因为这些老泼妇的背后,数十名身着红飞鱼服的校尉们手按腰侧刀柄,虎视眈眈地盯着梁府的下人们,脚尖颇不安分地刨着地上的泥土,像数十头狂的野牛般蠢蠢欲动,仿佛梁府的下人们只要稍有异动,校尉们便会一涌而上将他们逮进诏狱杂治,让他们清醒一下冲动的头脑的同时,也算是杀几只鸡给梁府内的猴们瞧瞧。

    随着老泼妇们骂街的声音越来越,梁府门前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有意的无意的,知情的不知情的,瞧着泼妇们身后仿佛为她们保驾护航的锦衣卫校尉,家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渐渐地,家嘻嘻哈哈都跟着泼妇们骂了起来,难得有这种免费骂官的机会,甭管谁对谁错,跟着一块骂吧,过过嘴瘾也好。

    …………

    …………

    梁府前堂内已乱成了一锅粥。

    百来个臣在堂内急得搓手跺脚团团转,原本宽敞的前堂无端多了百十号人转圈圈,立马显得狭窄起来,转圈踱步彰显自己焦急心情的人难免摩肩擦踵磕磕碰碰,以脾气火爆著称的明文官免不了又是一顿吵。

    官阶比较高的几位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端坐不动,脸色却无比阴沉。

    皇帝挟胜归京,为了不助长他的得意气焰而故意冷落,给他一个下马威,在他们认为其实是一件小事,毕竟皇帝年幼,平日里臣们对他斥责甚至喝骂,皇帝也只如东风过马耳,漫不经心一笑便揭过,瞧不出他有多的自尊心,久而久之朱厚照的自尊底线被臣们试探得清清楚楚,原本以为今日不出城迎驾只不过是寻常小事,万万没想到打了一场胜仗的皇帝陛下自尊心也见长,臣们不迎驾他竟死活不进城。

    不进城也就罢了,但凡稍通世故人情的,只消下一道温和的旨意,臣们找着台阶就坡下驴,出城迎一迎未尝不可。谁知道他不知从哪挖了几十个老泼妇堵在梁府门前骂街,这一通骂街骂得太恶毒,半个时辰内活活气晕了三位老人,这下好了,臣们想找个台阶下都下不了,情势陷入了僵持。

    梁储身为主人不能发作。盯着堂内十几位御史言官,目光颇为怨毒。

    若不是这帮人叫嚣着非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今日怎会闹到如此骑虎难下的局面?

    当然,梁储责怪的不仅仅是言官们,怨毒的目光扫来扫去,更多则是盯在左都御史杜宏身上。显然对杜宏收了秦堪这么一位绝非善类的女婿很不满。

    臣们心里都有数,皇帝那单纯的性子决计想不出这么阴损的主意,多半是他身边的秦堪想出来的,那孽畜坑人不止一次两次了,今日这出闹剧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始作俑者不是秦堪那孽畜是谁?

    迎着堂内众人不善的目光,杜宏脸色愈发羞惭,左瞧右瞧没发现一道同情的目光,气得猛然站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冷冷道:“诸位同僚,老夫先行告辞,出城迎驾去了,恕老夫直言,今日这一出诸位好生没道理。君不君臣不臣的,诸位不觉有愧圣恩么?朝堂之,吾谁与归?”

    说完杜宏狠狠一甩袍袖,独自朝梁府门走去。

    杜宏刚跨出前堂门槛,久已按捺不住的李东阳和杨廷和也站起了身。

    工部给事中胡帛拦在二人身前,躬身苦笑道:“二位人也要出城迎驾么?”

    杨廷和怒哼一声,道:“再不出城,我等臣岂不成了天下士子的笑柄?今日家闹也闹够了,该收场了吧?”

    盯着神情复杂的胡帛,杨廷和冷冷一笑:“胡人。今日这事没完,陛下显然已被激怒,就算我们内阁不作声,锦衣卫的秦堪和东厂戴义绝不可能轻轻揭过,厂卫可不是吃素的。”

    胡帛呆立片刻,当即挣红了脸,梗着青筋跳的脖子道:“陛下昏庸,亲征师出无名,更有违祖制,我等忠臣拒不迎驾只会青史留名,他秦堪敢效刘瑾残害忠良么?”

    杨廷和冷笑道:“当初刘瑾残若斯,最后还不是死在秦堪手里?你们将秦堪的客气当成福气,刘瑾能杀人,秦堪便杀不得人么?再说,谁是忠良谁是奸佞,是由你们来判定的么?别的且先不提,单说今日这桩事,本官可看不出你们哪里像忠良!可恨本官先前不察,被你们所谓的‘忠直’所挟,稀里糊涂做错了事,胡人,恕本官现在不再苟同!”

    说完杨廷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东阳捋着白须紧跟其后,胡帛脸色已有些苍白,仍壮着胆子拦住了他:“西涯先生,连你也……”

    李东阳捋须苦笑,指着门外道:“听见外面那些泼妇骂什么了吗?”

    “市井粗鄙之言,西涯先生何必……”

    李东阳截断了他的话头,苦笑道:“‘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秦堪这竖子骂得太毒了,老夫历经四朝,好不容易攒下半生清名,这句话却将老夫半生所得一锅全端,你说说,老夫马上致仕告老之人,早已不再过问朝务政事,今日只是见这里人多过来凑个热闹,老夫招谁惹谁了?”

    李东阳走了,老狐狸对自己的定性很轻描淡写,“凑个热闹”而已。

    一位左都御史,两位当朝内阁学士都走了,众人如同垮掉了一半的主心骨,神情惶然面面相觑。

    梁储铁青着脸,独坐主位颤巍巍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

    胡帛扭头一看,不由焦急跺脚:“梁公,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喝茶呢,家都等着您拿个主意呀……”

    梁储慢吞吞搁下茶盏,道:“诸位看不出本官在端茶送客么?”

    胡帛一呆:“送谁?”

    梁储手一抬,手指秋风扫落叶般扫了半个扇面:“送你们这一百多号人,全都给老夫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