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自钦差秦堪进驻后,气氛便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宁静。╔ ╗
官吏们很热情,不论文官还是武将,似乎都约好了似的,今天你请,明天他请,每个人都是亲自登门,每个人都是笑语吟吟,每顿宴席都是莺歌漫舞,宾主尽兴而归,回到官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张名帖又递了进来。
秦堪发觉自己红了,这种性质类似于被无数人轮的青楼名jì……
…………
…………
辽阳城外。
城外一片森林和平原,这里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很,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席卷着漫天的黄沙,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平原上肆虐。
风沙打在脸上生疼,辽阳城往北已没有路,只有一片接一片的树林,中间由一片无垠的平原相连。
塔娜和随从骑马走得很慢,这样的夜晚不适合行路,本应就地扎下帐篷待风沙停下后再走,可此离辽阳不过数十里,塔娜虽是性子爽直的蒙古女子,却也深知得罪李杲后,此地已非久留之地,只有回到朵颜势力范围的牧场才算安全,于是只能选择深夜行路。╔ ╗
凛冽的寒风里,三人走得很艰难,身下的马似乎预感到风快要来临,行到一片杨树林边时,任由三人怎样鞭打,马却也只原地焦躁地转着圈,死活不肯前行了。
“塔娜,这里离辽阳城很近,恐怕不会太安全,李杲比毒蛇还狠毒,比孤狼还残酷,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一名蒙古随从在呼啸的寒风里扯着嗓子喊道。
塔娜心疼地摸了摸马的鬃毛,叹了口气,毅然道:“下马,我们步行,让马自己走,我的马是草原上最亮眼的珍珠。拾到它的人一定会好好待它的。”
三人刚下了马,抱着马脖子依依不舍与各自的马话别,甚至含泪低声唱着苍凉的蒙古长调时,辽阳城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三人神情一惊,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目光里透露着同样的惊恐。
李杲派出的追兵已至!
“进树林。╔ ╗躲起来!”塔娜当机立断。
话音刚落。嗖地一声弓弦响,一支黑色的利箭斜在离塔娜身前十步的土地上,风沙天里弓箭射程和精度自然打折扣,可这支没射准的箭却令塔娜和两名随从绝望了。
行踪已被发现,避无可避!
“草原上的勇士从来不怯怕任何一场战斗,长生天只庇护最勇敢的子民!战!”塔娜出了半圆的蒙古长刀,发出母兽般的嘶鸣。
“战!”两名随从也出了刀,迎着漫天遮眼的风沙,踉跄向不远数十团若隐若现的人影扑去。
相差悬殊的一场战斗。数十人对三人,这个时候所谓的“勇敢”似乎已起不了太的作用,李杲派出的都是精于技击的精锐军士,为了对付塔娜竟同时派出了数十人,足可见李杲要将塔娜斩杀于辽阳城之外的决心。
双方交锋不到一盏茶时分,两名随从已被刺了个透心凉。╔ ╗塔娜自小跟随花当苦学武艺,此刻却也顶不住对方数十人的轮攻,没过多久被呈现败象,心慌意乱之下,塔娜的胳膊被划伤,鲜血不停流出,塔娜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随着伤口流出的涓涓鲜血而渐渐流逝。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劈刺越来越无力。
一抹雪白的刀光无情地掠向她粉嫩的香颈,塔娜发觉自己已无力闪避,当即扔了刀凄然一笑。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苍穹昏暗无星,不见一丝希望的光亮。
“长生天啊——”塔娜凄厉叫。
刀光离她的脖颈只有寸余时,却听得意外几声噗噗闷响,掠向她脖颈的刀光竟停住,接着无力地软耷下去。
塔娜猛地睁开眼,却见眼前无端又多了百余名军士,一声不吭地与李杲派出的精兵厮杀在一起。
呼啸的寒风掩住了众人的厮杀声,新杀出来的百余名军士对上李杲的精兵毫不逊色,情势很快朝他们这一头倾斜,一柱香时辰过后,地上躺满了一地尸首,李杲派出的精兵竟连一个活口都不剩了。
形象狼狈的塔娜瘫坐在不远,怔怔看着突然发生的变故,杏眼睁得的,一脸不可思议的发着呆。╔ ╗
叶近泉在敌人尸首衣裳上擦拭几下自己的兵刃上的鲜血,收刀入鞘,仍旧一副酷酷的表情盯着塔娜,百余名军士喘着粗气,也不出声,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塔娜讷讷开口,说的还是流利的汉语,她深深预感到这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救了她的军队一定是汉人。
“你们……为何救我?”
叶近泉哼了哼,道:“因为你不能死。”
“为何不能死?”
“你死了,我们人的辽东之行会变得很麻烦。”
塔娜吃惊地捂住了嘴,她并不笨,叶近泉这句话已透露出太多的端倪。
“你们……是朝廷钦差麾下的勇士?是钦差派你们来救我的吗?”
叶近泉冷冷道:“不然你以为是谁派我们来的?你们的长生天么?”
脑海中浮现出秦堪那道瘦弱的身影,塔娜道:“一面跟李杲那狗贼喝酒,一面派人来救我,钦差到底什么意思?”
叶近泉面无表情道:“钦差所思高深莫测,岂是你这异族女子能揣度的?人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今日且送份礼给你的父亲花当,李杲杀朵颜勇士冒功一事,来日人会给花当一个交代。╔ ╗”
塔娜怔忪半晌,然后不客气地一伸手:“礼呢?不是说有礼吗?”
叶近泉瞟了她一眼,然后一招手,百余名军士上马远去。
呼啸的寒风里,传来叶近泉清冷的声音。
“今日救下朵颜首领千金一命,便是我们人送给花当的礼。”
塔娜神情变幻万端,最后扬声朝叶近泉离去的方向呼道:“你们人叫什么名字?”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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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锋做了好事从来不张扬,只偷偷记在日记上,一件都不能少。
相比之下秦堪的境界稍微低了一点,他的好事做得并不纯粹,有着很明确的目的性。
“人,自古以来英雄救美,不说非要英雄亲自救,至少救完以后也该睡她一回,添一段千古佳话,您派人救了那蛮婆子,却只把此事当成礼物送给花当,人,您这笔买卖做亏了呀。”丁顺很不解秦堪派人救塔娜的行为,实在看不出人的目的在哪里。
秦堪笑道:“这次我们来辽东要做什么?”
丁顺不假思索道:“结朵颜,诛李杲。”
秦堪点头:“不错,这是最主要的两个目的,本来我打算先安内再攘外,先诛李杲再结朵颜,说到底,李杲是个麻烦,他的首级一到手,内外两个麻烦都可以解决,不过来了辽阳府之后,我发现辽东都司比我想象中的单纯……”
丁顺一呆:“单纯不是更好么?”
“单纯的意思是,整个辽东都司上下将领官吏全部都成了李杲的爪牙羽翼,家的嘴脸一模一样,你现在放把火将辽东都司衙门烧了,衙门里随便烧死谁都不算冤枉他。”
秦堪叹了口气,道:“义州知府刘平贵没说错,辽东都司无好人,今日我算是亲眼见着了。”
丁顺这个粗鄙汉子终于也觉得事情棘手了,焦急道:“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必须改变战略了,先结朵颜,再诛李杲。”
丁顺若有所悟:“所以,人派叶近泉救塔娜,便是首先向花当示好,为下一步结交垫个底?”
秦堪笑道:“不错,朵颜必须安下来,朵颜三卫的封地恰好正是明和鞑靼中间,有了朵颜这个缓冲地带,能为明争取到几分先机和几分助力,再说自成化年开始,朵颜再次向明表示臣服,咱们不能冷了藩属的心呐……丁顺,现在去派人秘密前往宁府面见花当,就说本钦差想跟花当见一面,事关明边镇安危,更关乎朵颜三卫未来数十年的切身利益,赴不赴约,让花当好好想清楚。”
“人,他若不赴约怎么办?咱们的算盘不是落空了?”
“不赴约就把他女弄出来一刀剁了,当我没有救过她。”
丁顺滞了一下,闷声道:“属下总觉得人绕了远路,如果人直接派人向花当求亲,让他把女嫁给你,李杲和朵颜两麻烦全解决了……”
秦堪语重心长道:“丁顺啊,如果我是这么随便的人,你京师新娶的那房妾室将来生出的孩子一定长得很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