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中华两位豪杰想见,自然不是小事,曾樱为其居中联络,李明勋从侍从室挑选了几个人去了广西,他给的权限很,不要过于戒备和身份,对李定国,他有充足的耐心和信心,也拿出最的善意,只要能见一面,付出些代价,忍让退避一些也是可以的。
在台北的李明勋设想过和李定国见面的场景,或许会两军对垒,相互示威,继而单刀赴会。亦或者秘密见面,徜徉于山水,寄情于茗茶。亦或者各带护卫、幕僚,剑拔弩张,唇枪舌剑!
后来李明勋回忆起此事,自嘲就像一个首次约会的雏,为了第一面而难以入眠,而对于会面的成果,李明勋并无多少预设,只要不刀兵相向也就是了,李明勋从来不认可政治家的性格对战略合作的影响,他只相信利益与妥协。
然而,一切都让李明勋失望,派遣去的人根本没有发挥作用,李定国在见到了李明勋的侍从官时,便是给了一封信,便是再也不见,李明勋拆开那信,上面用粗陋的字体写着:二十日后,藤县龙觉寺一晤,某请你吃酒。
李明勋看后哈哈一笑:“这李定国是个爽快人啊。”
林诚瞥了一眼,道:“这厮是在试探你的器量,去不去?”
“去!人家诚心相见,我怎能爽约。”李明勋说道,已然吩咐人去准备通报船了。
“阁下三思啊,这李定国如今忠于永历,与我国形同陌路,阁下犯险,岂不是为人所质?”何斌劝说道。
“怎会?李定国是个顾全局的人,他为了避免内战,连孙可望那等奸佞都能忍让,何故害我,再者,害我性命或以我为质又有何用呢?”李明勋丝毫不在乎。
李定国即便抓了李明勋也是无用,合众国体制确立,政治鼎新,即便没了李明勋也可以再推举一位新的执政官出来,不了把李明勋的子推到元首之位上去,君主安危关乎天下,但却不能影响根深蒂固的东西,当年瓦剌人俘获明皇帝又如何,不曾见明卑躬屈膝呀。李定国纵然逼迫李明勋俯首称臣,但是能逼迫合众国这些商人俯首称臣吗?想让这些品尝了权力甘美的商贾再次变成待宰的羔羊,是不可能的。
二十天之后,藤县龙觉寺。
远的藤县县城万家灯火,耀动之间宛若群星闪烁,而万里长空却是天青如洗,李明勋骑马走进龙觉寺,在此之前,他的陆军的侦查部队和元首卫队已经扫荡了过了几遍,寺庙中只有几个和尚,并无他人。
李明勋下马进寺,但见门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和尚,矮的还是个沙弥,此二人当是师徒,李明勋双手合十,道:“师,我与一人商约此地相见。”
老和尚让开门,道:“施主请便。”
小沙弥道:“施主可要小心,那人实在浑恶,蛮不讲理,似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听这小沙弥的意思,还不知道里面那人是明晋王,那老和尚拉了拉小沙弥的袖子,说道:“施主,里面那将军虽模样凶恶,却是个善心人,此番再遭乱兵,老衲寺中却无难民涌入,足可见那将军仁德。”
李明勋:“多谢相告。”
走进寺庙之中,穿过冷清的院落,来到雄宝殿之前,李明勋见殿门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连灯都是未掌,他四打量一番,高声道:“定国兄可在,我已闻酒香却不见真人。”
“某在此间等候多时了!”一道浑然声音传来,却是来自正殿屋顶,李明勋抬头且看,一汉子正敞怀而坐,一腿伸直,另半团着的腿上放着一酒坛,他提着酒坛灌入口中,抹嘴下看,似是畅快至极。
李明勋见他在屋顶之上,找来梯子上去,却见他佩刀扔在一边,身边还有一坐着瓦罐的火炉,炉火照亮了他英武的脸还有邋遢的胸膛,李定国从身后又提了一坛子酒,咚的一声砸在李明勋面前,洒然说道:“兄弟,喝酒!”
扶助那差点滚落下屋顶的酒坛,李明勋拆开上面的封布,登时酒气四溢,尝了一口,口鼻之间弥漫这浓烈辛辣的气息,一道火线从口入喉管,继而落入腹中,这是陆军军中名酒:烧刀子,用料粗劣不堪,味道极烈,遇火可燃,合众国陆军中小卒常饮用,特别是北洋战区,烈酒既可御严寒,也能洗涤伤口。
这酒也常用来援助盟友,按照合众国的逻辑,明军有这用蔗渣、杂粮酿造的酒,就不会再因为吃酒再去抢夺百姓的口粮。
“好酒!”李明勋同样坐在了瓦上,赞了一句,二人也不说话,相对而饮,就连碰杯也没有,想来那酒坛如酒缸一般,轻易不好提起的缘故,殿顶方寸之地尽是沉默。
烈酒下去半坛,李定国忽然出声,他声音低沉,略显凄凉:“我是延安人,家境还算殷实,幼年时还曾开蒙读书,可惜啊,天命不佑,遭了灾,官府不救,横征敛,到都是死人,我义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教我骑射教我兵法,教我骗人也教我怎么骗自己,我们可以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去杀人放火,也能以抗清御虏的名义鱼肉百姓。
我那义父狡诈、凶恶,狠起来连自己子都杀,他杀过官绅,杀过官军,杀过百姓,杀过流贼,也杀过汉奸和鞑子,有功也有过,可敬又该死,他对不起的人很多,对不起那些被波及的无辜百姓,对不起被戕害的义军兄弟,甚至对不起被他杀死的妻妾女,但唯一没有对不起的就是我们四个义子,鞑子杀了他,旁人可以坐视不理,可以拍手叫好,唯独我们不能,我张定国可以改回李定国,但义父的仇我从来不忘,我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西的名声臭了,想反清还得扛起明的旗,饶是朱家的狗杀了我一家,但为了复仇我还是得扛朱家的旗,我想着,待复了义父的仇,我再去报自己的仇,三百年的朱明皇室算什么,安龙府那个逃跑天子又他娘的是什么玩意,要是老百姓还认他朱家,谁管他什么狗屁皇帝,可人心不齐啊,孙可望这蠢货想树自己的旗,学朱家老祖宗立龙凤皇帝韩林,他竟然是被驴粪蛋子塞了脑袋,竟看不清楚如今的满清鞑子风头正劲,可不是朱元璋那个时候蒙古鞑子秋后蚱蜢了。
孙可望胡来,弄的我倒像是他老朱家的忠臣良将似的,呸!狗东西,一群杀千刀的货!”
李明勋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间,坛子里的酒水也是去了一半,他对李定国倒是多了几分崇敬,一个能压抑住自己复仇欲望,为了民族存亡与血仇敌人合作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但见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此时眼睛泛红,他心中更是惺惺相惜。
“理性与智慧,人类最闪耀的两道光,但同时具备了她们的人,心中是苦涩和无奈。”李明勋心中感慨道,无论是他还是李定国,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压抑自己才能兼济天下,不似孙可望那般蠢货,可以‘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我听闻明勋兄弟是长于南洋,却不知因何与满清为敌呀?”李定国放下酒坛,笑问道。李明勋哈哈一笑:“只因我是一个商人。”
李定国显然不满意这般回答,他指了指周边,又指了指二人之间的瓦罐,说道:“你我也算是一时之英杰,难得独,何不推心置腹,这龙觉寺中只有两人一狗,这狗还作肉在这瓦罐之中,你还有何可掩藏的呢,丈夫洒脱一点,出了寺门,可不认啊!”
李明勋掀开瓦罐,见肉已经炖熟,左右没有快起,擦了擦手,捞起一块便吃,李定国盘腿坐下,也是吃用起来,李明勋道:“定国兄这话差了,我何曾没有推心置腹呀。”
狗肉烫的嘴巴含糊不清,李明勋道:“我是个商人,商人希望的是什么,天下互通有无,人无高低贵贱,百姓丰衣足食,只有这般,才能把买卖做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满清这群从野林子走出来的蛮子,把辽东变的奴隶遍地,买卖人几乎销声匿迹,自然为我仇敌了。”
“天下互通有无、人无高低贵贱、百姓丰衣足食........,可若是没有满清呢?”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道:“没有满清,朱明便是我的敌人呀。”
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是商人阶级的死敌,李明勋想过,自己穿越到明末是要抗清,若是穿越到明朝中前,怕是也要与朱明为敌,商人需要市场需要原产地需要流通渠道,事实上需要一切被封建王朝束缚的一切。
“难怪你不拥立朱明,不奉永历正统,原来是这般原因,说到底,你是朱明和满清共同的死敌呀。”李定国说道。
“丈夫顶天立地,谁怕他腐朽朱明,谁怕他野蛮满清,再给我二十年,这些杂七杂八的货全都扫进故纸堆里。”李明勋开怀说道,惹来李定国笑,如今二人都是七八斤酒下肚,眼前又是好酒烂肉,心中原先那点警惕和生分早就没了,此时引以知己,事后便是醉话!
李定国十几年来从未畅快过,此时酒水下肚,早已就七八分醉意,李明勋呢,倒是还有三分清明,他说道:“反清何须复明呢,朱家和新觉罗家还不是一路货色,咱们汉人有最好的土地,最勤劳的秉性,最高明的手艺,在这两家人手里,劳苦众一样不死不活的活着,此时反清而不反明,是因为他朱家和咱还算同族,但也只有这点情分了。
你说的没错,朱明这杆旗还有用,总归朱明得天下三百年,正统还算是有的,可你想想,从天启年开始,天下乱,如今活着的人里,哪个不是深受其害,朱元璋留下的那点道道也败坏的差不多了,而今在江南、中原,满清治下已近十年,再过十年,幼者年长,其父其子尽得幸满清安定天下,受朱明之恩的祖辈十不存一,那时朱明这杆旗也就倒了,因此,我只是反清却不复明。”
李明勋说着站起来,他一把撕开袍服,赤露胸膛,开怀高呼:“一者,明清治下,百姓同样困苦,名为两朝实无不同,二者,我已建新国于海外,乃合众之国,百姓之国,万民平等,百姓富足,虽一时不得与朱明争汉家正统,但十年二十年后,朱明不如满清,满清不如中华,那时汉地百姓予我同文同种之义,我予汉地百姓富足平等之实,天下何归,还用分说?”
“是啊,朱明这杆旗也就再能用十年了,十年之后,便是你与满清争天下了。”李定国讷讷说道,他颤巍巍的站起来:“十年.......十年如何能复义父之仇,又如何能解我个人之恨呢?”
李明勋握住李定国的手:“如何不能?你以为天下就是他朱家或新觉罗家的吗?你错了,谁掌握了这方天地的主要资源,天下就是谁的!掌握资源的是地主士绅,声音最的是士夫,迂腐陈旧者支持朱明,不知廉耻者支持满清,才有明清之争,而我国却以商贾资本家为支柱,视封建士绅为阻碍,欲灭士绅先灭其国,欲灭其国先灭其军,定国兄,你若奉朱明正统,只有十年之功,你若与我为伴,父仇私恨皆可得报。
定国兄虽言语之间多是复仇之语,我却知你对汉家文明不乏忠义,你我联手,可为天下苍生再谋一段盛世。”
“你?我!”李定国看向李明勋深邃的眼睛,说道:“如今你是东番元首,我还是明晋王,心里揣着私心,身后拥弟兄,如何能轻易合作。”
“此间倒是需要智慧,但你我皆有威望在,求同存异可好?”李明勋郑重问道。
李定国哈哈一笑:“智慧倒是不必,略施一些小算计,倒也可保你我两家斗而不破。”
“哦,定国兄,请讲。”李明勋道。
李定国握紧李明勋的手,道:“你我皆以抗清御虏为业,又胸怀兼济天下,志同而道合,既如此,何不结义为兄弟,自此共抗满清,共兴汉业!”
李明勋微微一愣,却不曾想有了如此市侩的作法,他略微一想,心道或许还需要在深思熟虑一番,总归如今二人醉意十足,清醒之后,就不知有何变故了,李明勋道:“定国兄,结义需要拜祭关二爷,此间乃是以佛寺,难得.......。”
“你话差了,义结金兰,不在乎拜何神灵,你说结义拜祭关二爷,那关二爷与刘备、张飞在桃园结义的时候又是拜祭的谁呢?”李定国问道。
被古人用网络段子教训了一顿,李明勋愣在当场,又问:“那你我结义,与孙可望如何放对?”
李定国摇头道:“与那粗坯何干,我、文秀兄弟与死了的能奇兄弟当年和孙可望都是义父收的义子,四人因为义父而聚,又因义父死而散,此间都已经换了自家本性不说,就算不换,我与孙可望也是干兄弟,你我结义,便是义兄弟,两不相干!”
李明勋再无担忧,他双手扶住李定国的双肩:“好,丈夫做事不婆婆妈妈了,你我今日义结金兰,今后便是兄弟了。”
李定国道:“他人以私情结义,你我却为公心金兰,不求同生共死,但求志同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