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来的使者是郑成功的子郑经,郑经如今十五岁,童年便是在这安平城长的,依稀记得府中的繁华,只是进了宅院,却早已物是人非,到底是年轻,眼睛一红,差点眼泪掉下来,看宅院中杂草丛生,落叶遍地,郑经暗暗发誓:今生若不复郑氏一门辉煌,必不得好死。
郑经被安排进了厢房,坐在那里,思绪涌荡,他知道自己担着沉重的责任,方才看了府中的落魄,心中更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劲,因为方才那侍从官送他进来之后,便是再没有出现过,只有一个侍女不时进来加水,但是那茶却未曾换,来回加了几趟,早就是没了味道。
左右等不来人,郑经知道要么是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故意晾着自己,他心中既不忿,也是知道若让对方如此得逞,再谈判便是不好讲条件了,郑经见那侍女又满了一杯热水出去,他冷哼一声,走到房门,见周围无人,又走回去堂去,用火石火镰点着了蜡烛,然后提着拉住点燃了窗户纸,不会功夫,外面梆子声作,十几个人提着水桶进来灭火,侍从官走进来,见厢房一片狼藉,问道:“郑人,是你纵火吗?你可以知道纵火是何罪过,又是在元首行在,这可是袭驾的重罪!”
郑经咧嘴一笑,指了指脚下:“我烧我自家的房子,也犯法么?”
这话怼的侍从官说不出话来,门外传来爽朗的声音,说道:“哈哈,贤侄真是才思敏捷啊,不愧是国姓的子呀。”
来人正是李明勋,郑经这是第一次见李明勋,但却听闻过他高的身材,心道不会错了,连忙见礼,郑经道:“元首阁下,在下代表明延平王来访,您的下属却是怠慢,实在不知何故?”
李明勋脸上挂着笑容,说道:“贤侄莫要怪罪,也怪你年幼不知呀。”
郑经脸色一紧:“这与在下年纪有何关系?”
李明勋拉着郑经去了饭厅,一边解释:“当年我在台湾草创基业,听闻闽海王郑芝龙的名号,也是派人来访,却是被晾了四五天无人搭理,连郑家的门都是进不了,后来隆武皇帝在福州登基,我又派人联络抗清之事,你祖父虽然见了面,但却连茶水都没有管呀,这海上前辈如此,身为后辈自当效仿,可惜了你,我草创基业时,你尚未出生,隆武登基时你也不过四五岁。”
郑经原本还准备借着这个由头兴师问罪的,却不曾想被李明勋‘倒打一耙’,李明勋说的两件事他都是不知道,但他也听其父郑成功说过东番与郑家的关系,当年李明勋在东番草创,写信向郑家示好,实则是借助郑家分担来自荷兰人的压力,那个时候,信中内容是委曲求全,可随着东番势力的崛起,对郑家的态度逐渐趋于平等,到了建国之后,更是傲慢无双,郑经虽不知李明勋所言真假,但内心还是相信的。
去了饭厅,厅中已经摆下饭菜,李明勋笑着说道:“贤侄坐吧,尝一尝这家乡的美味,听闻你幼年时还吃这道蚵仔煎,我让人遍寻安平,找到曾经为你郑家服务的厨子,尝尝,是不是童年的味道。”
郑经实在不知道李明勋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如家中长辈一般对自己关怀备至,还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热,让他无所适从,郑经可是很清楚其父与李明勋的关系,虽然表面和平,但背地里却是水火不相容。
勉强吃了两口,郑经说道:“元首,父王派我来是请战的,贵国出兵八闽,我郑藩理当助战,如今天子为盟军领袖,元首为三军总司令,请元首下令,为我郑藩分配任务,郑藩愿意与贵国甲士一道,收复八闽,驱逐鞑虏。”
“我不是早下令给你父亲,让他自行其是吗?”李明勋随口吃着东西,微笑说道。
郑经脸色微变,不悦说道:“我郑藩军想要从福宁州登陆,却是遭遇了贵国舰队的阻拦。”
李明勋诧异道:“这不会吧,郑藩与我国海军已经是盟军了,如何能阻拦你们呢?定然是郑藩弄错了。对了,按照明与合众国的盟约,但凡军事行动,都要提前知会统帅部,郑藩怎么擅自行动了呢?”
“实在是军情紧急,家父听闻两浙清军南下福建,经由福宁州,因此率军登陆阻拦的,一开始便是派遣使者南下,却实在是来不及,便是提前动手了。”郑经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原来是这样,真是难为了你父亲了,这么为我国着想。”李明勋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李明勋才是不会相信郑经的说辞,军情紧急是真的,但清军经福宁州南下却是假的,清军在东南沿海的军队调度都是通过陆地,闽浙之间更是以仙霞关为主,很少走沿海地带,而军情紧急却是真的,但不是合众国军情紧急,而是满清军情紧急。
合众国这次征伐八闽,动用的兵力超过七万,陆军和海军都是精锐尽出,而满清方面,岳乐负责东南海防,未免郑藩上岸,只调遣了部分兵马南下延平府支援,囤积兵马不到六万,合众国战力远胜清军,且合众国发动对闽攻势,不仅瞒着清军,也对郑藩隐瞒,等漳州和福州两面进攻的时候,郑藩才是得到消息,清军已经节节败退,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出手,那郑藩在福建沿海连一块容身之都没有,对于在福建有着极影响力的郑藩来说是绝难接受的。
但李明勋的计划本就是如此,福建之战,就不想让郑藩手,也不想让郑藩在福建分得利益。
“家父说,以往与您多有误会,但于抗清业来说,私人恩怨实不算什么,因此想与阁下勠力同心,共襄盛事。”郑经小心的看着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放下筷子:“那国姓想做,什么呢?”
郑经见李明勋语气有所放松,连忙说道:“父亲想率军登陆福建,为福建会战出一把力,父亲希望为盟军夺取仙霞关,阻挡清军从江南、两浙的援军。”
“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国姓费心,仙霞关于我军来说,算不得什么。”李明勋随口拒绝,开玩笑!若是让郑藩捏住了仙霞关,那岂不是挡住了合众国北上两浙的必经之路,如果合众国于弱势防守,巴不得有人挡在仙霞关,可如今合众国的军队在东南高歌猛进,可不希望有人挡道。
郑经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只得把实话说出来:“父亲也曾想协助贵国水师在福州府的行动,与您的军合兵延平,为聚歼清军出一把力。”
李明勋点点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条件,反问道:“你父亲想要什么?”
“父亲想要漳、泉二府为藩地。”郑经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我与令尊相识十数年,纵然有些许龌龊,但尔父胆略过人我确实知道的,难道蜗居舟山多年,消弭了气性?”
“阁下何出此言?”郑经问道。
“我军北上八闽,杀的清军丢盔弃甲,八闽光复在即,便是郑藩谋取藩地,也当如西南三藩一样,于战地开藩,以藩地翼护后方,如何想藏居我国之后,享受富贵荣华?”李明勋声音提升了一些,问道。
与迁界禁海时不同,这次福建开战,甫一开战,李明勋便向世人宣布合众国光复八闽的决心,既是光复,轻易不会丢弃,八闽必然为合众国之土,若答应国姓的要求,岂不是合众国顶在前面,国姓在漳、泉经营,哪有这般好事。
“你回复国姓,便说八闽之战,我国一力承担,但请郑藩袭击江浙,为我牵制清军便是,郑藩要想要藩地,陆地域广阔,丈夫自可取用,何必拘泥于福建一地,又何必压抑自我,委曲求全。”李明勋对郑经认真说道。
他其实很清楚,以国姓的脾气,接受自己指挥,进军延平肯定是不乐意的,他想要福建的地盘,实际上还是想借助郑氏在福建的影响力罢了。
郑经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此行来使已经败了半,于是问道:“元首如此说,那联军协战一事便是罢了,既然您说陆地域广阔,但凭取用,那阁下可否调离舰队,以免影响我郑藩攻取福建?”
李明勋叹息一声,国姓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这厮嘴上对自己一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这个时候又来占自己的便宜,合众国在前线打生打死,他在后面攫取胜利果实,这种事,李明勋可做不出来。
“贤侄这话错了,我国那支舰队并未阻挠郑藩行动,而是为郑藩协防舟山,贤侄或许不知,岳乐自知在福建并非我军对手,又担心兵败为清廷所责,因此有攻取舟山之意,郑藩出兵福建,岂不是中了清军调虎离山之计,因此我才派遣舰队巡逻舟山一带的。”李明勋堂而皇之的说着自己的道理。
郑经到底年轻,脸色一红,说道:“舟山防务,不用贵国担心。”
“舟山又不是你郑家的舟山,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是真出现我方才的担心,我国还是会仗义出兵,协防舟山的。”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郑经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所谓的协防舟山便是和当年自己父亲趁着两广会战,利用协防的名义吞并舟山监国明军部队一样,这几乎就是明白的告诉自己,你敢占福建的地盘,我就敢占舟山。
郑藩在李明勋这里没有达到目的,实际上,郑经可不是郑成功派来的,对于开口向合众国要藩地这种事,郑成功是不屑去做的,但郑成功不是一个人,他已经在舟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治体制,俨然一个东南小朝廷,这个小朝廷有的是人要求他这么做,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选择与合众国合作的西南三藩相继获得或者扩充了藩地,这让郑藩的人很眼红,逼着郑成功效仿,但他们却不知道,在东南沿海,合众国是不会向任何人分享地盘的,而且发展到了这一步,合众国也没有必要与东南明军合作了。
郑经选择了离开,在府们外,他看到了来来往往的士兵,这些士兵是临时征召来的,手里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各类家具,郑经看到之后顿时不悦,问道:“贵国元首这是打算在这府中久住吗?”
那侍从官笑道:“是呀,元首说,郑芝龙时代,这里便是福建的政治中心,他很想感受一下在这里发号施令的感觉。”
“这是我们郑家的产业!”郑经怒道。
侍从官笑了笑:“您只说对了一半,这是郑家的,却不是你们这个郑家的,而是北京的那位郑芝龙的,汉奸的东西,都会充为公用,如今,这属于合众国政府了。”
饭厅里,何文瑞看着满桌半没动过的菜,让人拿了一双筷子,吃用起来,问道:“您何必对郑经那个小子那么客气呢?”
“文瑞,你说,郑经回去会怎么向郑藩交代,他说我对他很差,还是很好?”李明勋笑问。
何文瑞放下筷子,思索这个问题,想了想问:“有什么区别呢?”
“那区别就了,郑藩也是是矢志抗清的,与西南各藩无异,可我只协助西南藩镇扩充藩地,而不帮助他国姓,郑藩那些人会怎么想?”李明勋反问。
何文瑞道:“虽然这与合众国的战略有关,但是我想,很多人会将之归罪为国姓与您的恶劣关系!”
说到这里,何文瑞明白了过来:“如今您拒绝了郑藩的联军条件,还威胁他们舟山基地,郑经若说您的态度很差,便是坐实了那些人的想法,若是您对他很好.......还不如说很差,因为某些人会想那是国姓在掩饰他们的猜测。”
“是啊,我叫两声贤侄,就可能导致郑藩内乱,何乐而不为呢。”李明勋说道:“如今来说,朱明这些藩镇中,郑藩最无用,如果能趁机兼并,至少换一个藩主,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