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陈家,陈文川因为子的一席话而变的郁郁寡欢,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因为无人打理而干涸的小池塘,就那么沉默的坐着。
自从帝国军开入汉城,陈文川便是要求关门闭户,除了他自己和做事稳妥的长子陈子兴,其余人都不得随意外出,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好。
“你去忙吧,这是老衲朋友,也不会怪你。”智云和尚用熟练的朝鲜话对那小子说道,然后对陈文川说道:“老友,实在抱歉,人太多了,差点伤到你。”
陈文川道:“正是乱世,寺庙里总是多些人。”
这倒也是事实,但凡有战乱灾荒,贫苦之人往往托庇于寺庙,而经历了灾祸的人也更愿意到寺庙烧香拜佛,以求神佛保佑。但智云和尚的话却让陈文川吃一惊:“这次不同,这些孩子是朝廷摊派来的,我这佛门向善之地,是推脱不得的。”
原来寺庙里来来往往的孩子和穷苦人并非躲避战乱而来的,而是被朝廷分摊来的,先把这些人安顿住在寺庙之中,分发米粮、被褥和衣服供养,而寺庙里的和尚则负责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教授他们学习藤编、制席、泥瓦砌筑,以及简单的木工,当然,还要教授汉语,等这些人有了一技之长,身体也健康强壮之后,就会登船,迁徙到海外行省,这既是朝廷交给灵光寺的任务,也是寺庙养赡贫苦的善举。
“我在城里听说,朝廷和理藩院都在倡导百姓移民北疆,听说还给盘缠米粮,到地分田亩,给种子耕牛,这些人怎么不去呢?”陈文川满脸不解。
智云和尚道:“千里迁徙,非得家人亲友相互照顾,才能安然抵达,而寺庙里这些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寡,亦或者刑余之人,无有依托,怎么迁徙?”
陈文川明白了,这是把灵光寺当成养济院和习艺所了,不过倒也难怪,寺庙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这里不缺识文断字和能写会算的和尚,僧人又天生被老百姓所信任,又有房屋院落这等天然居所,是最适合做这些不过了。
二人正聊着,却是码头又有人几个商人来订货,所订的都是芦席、藤筐等手工艺品,看的出来,灵光寺的生意兴隆,这也难怪,这些手工艺品对于灵光寺来说完全没有成本,芦苇可以在河边湖边获得,山藤也可上山去砍,编制的人还在学艺,并不要薪资,即便是他们的吃穿用度实际上也是朝廷在给钱,所以出产的手工艺品价格很低,在刚刚和平的汉城及其周边很有竞争力,而智云和尚一时也脱不开身招待陈文川,陈文川却也不在乎,索性一卷袖子,临时充当账房,为灵光寺服务起来。
一直忙到傍晚,累了一天的人才得以休息吃饭,吃完饭后寺庙也是不安宁,人们席地而坐,跟着学习起了汉语,反正只是学说话,也不用点灯废蜡,而智云和尚安排完课程后,立刻招待陈文川,素宴安在了智云的禅房,吃完之后,品茶纵谈。
对于智云和尚,陈文川并不隐瞒,他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并且表明了自己不愿意去京城的态度,智云听后,说道:“朝鲜要归附天朝的事,老衲也是听人说过,原本也是不情不愿的,但这些时日看过听过之后,倒是觉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到底是四民平等,百姓安居了,底层百姓倒是比以往过的好了些。”
陈文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也正是这些促成了他不想再起事端的想法,陈文川说道:“当今天子确实为仁德天子,但强占朝鲜社稷之事绝非善事,况且朝鲜两代王于老夫有厚恩,老夫又怎么有违内心,前往京城歌功颂德呢?但若是不应,又恐那李德灿不许,祸殃家人,实在是为难呀。”
智云笑了笑:“若你执意不想去,老衲倒是有个法子,不否而否了。”
“什么法子?”
智云指了指自己的禅房:“不如就在我这灵光寺剃度出家了,新朝官制,为官者不可信仰宗教,以免厚此薄彼,你剃度成了和尚,他们自然就不能逼你当官了。你素崇佛法,不喜奢侈,且子嗣延绵,家庭和睦,以老衲所见,出家为僧倒也不是什么损失。”
陈文川听了这个建议,先是一笑,继而苦涩起来:“这......只恐对方作梗。”
智云双手合十:“老友,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他们若是强求,你如何反抗都是无用,若可放你自由,你出了家,他们也该顺水推舟了。”
陈文川顿觉有理,当即就要求剃发,智云倒是感觉有些不妥,希望他可以通知家人,而且,陈文川也是朝鲜名儒,理应有人来观礼才是,可陈文川却不在乎,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心态,要求立即剃发,观礼之事也直接取消,智云无奈,也知道陈文川走投无路,只得允从,取来热水和剃刀,亲自给陈文川剃度。
陈文川便找来知客僧,让其去汉城通知自己的家人,送去书信。而陈文川的行踪都是有人监视的,监视的人告知了金世龙,而金世龙则汇报给了李德灿。
结果就是,李德灿非但没有阻止陈文川,更没有令其还俗,反而贴心的为他补了度牒。
常阿岱看着李德灿开出的度牒,说道:“人,为什么对陈文川这厮如此礼遇,他出家就是故意躲着不去京城。”
李德灿放下笔,遣走金世龙,说道:“陈文川再怎么说也是前明遗民,又是朝鲜名儒,素来抗清义名,怎好用强啊?”
“我却以为该用强还是用强,如您所说,他只是前明的遗民,脑袋里除了李朝就是朱明,哪里为帝国想过一二,这种人,就算是我们置了,上面也说不出什么来。”常阿岱不屑说道。
李德灿道:“这你就不懂了,朝鲜在帝国臣民眼中是国外,如今已经是帝国三年,国内升平,你我又非国族官员,陈文川置了,传到帝国臣民耳朵里,那就是国族在外受辱,前番国难,卑躬屈膝者甚多,似陈文川这等宁可避居朝鲜,也不降清的人,纵然是士夫,在国人眼中也是英雄之属,绝非可随意置的,这样也好,到底是他自己愿意出家的。”
半个月后,李柏为首的朝贺团启程从陆路前往京城,送走了李柏等人,李德灿立刻召集军机会议,准备对东国和南朝政权的战争。
朝鲜之变到了帝国三年的三月,国内舆论已经是一边倒的支持了,在事变开始之前,无论是中枢还是舆论,都对吞并朝鲜存疑,倒不是说人们不相信帝国的实力,而是担心投入的问题,国内的主要战争是结束了,但还在规模的平叛和剿匪,妄开一场战争,在时人眼中为不智之举,但随着李德灿一举控制汉城,舆论又是一边倒了,随着朝鲜清算的进行,理藩院获得了量的资金,掩盖了军费开支的问题,而在控制了朝鲜最富庶的一块之后,理藩院也成了香饽饽。
商人们成群结队的涌入朝鲜,要挖第一桶金,无论是边疆绥靖区还是海外行省,都求着理藩院给自己弄来更多的移民,战争机器一开,各类军事和民生物资的订购促进了国内工商业和海运的发展,在此影响下,帝国元老和议员们对有关朝鲜的议案开绿灯,军队也在力支持,不断的向朝鲜增兵。
帝国在养精蓄锐的时候,战争的另外一方的东国和南朝两政权内部就已经乱成一团,南朝政权的掌权者是帝国的传统盟友明火军,以农民起义军身份夺取政权,却面对西国东朝难以独掌朝鲜,当三国鼎立局面稳固后,明火军内部就过上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新贵族们对百姓的盘剥欺压不亚于旧贵族,为了手中的权力不受威胁,他们废立了几代王,让王位置上永远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以方便纵政局。
而东国政权地疲民穷,却在沈器远和林庆业的统帅下强盛了一阵,但是随着两位元勋的去世,东国内部规模的分列,实权掌握在各实权将领之中,早已是一盘散沙。
帝国出兵,在西国内部拨乱反正,承认李柏的正统地位,立刻在其他两个政权内部引发了混乱,政治斗争失败者或少数派借着正统已失,在政权内部兴风作浪,而李德灿为首的理藩院不断行离间之策,分化瓦解,更是让两政权岌岌可危,而当西国稳定之后,帝国在西国政权统治范围内推行的均田免欠、官赎自由、四民平等、降低租税等政策逐渐为其余两个政权的百姓知晓,在已经民不聊生的两政权内部掀起了轩然波,底层的百姓纷纷举事,抗粮抗税之事层出不穷。
显然,这样的两个政权是无法对抗来自帝国的军队,当李德灿为实权将领们开出诸多优厚条件之后,各地要隘都开道路,引帝国军队和各藩兵入城,军的主力尚未进入敌境,两个政权就已经土崩瓦解,李德灿依旧本着不杀一人的原则指挥各部进军,这意味着昌平战犯管理所和边疆、海外行省又会多许多人口来。
一场由李明勋亲手策划的吞并行动最终虎头蛇尾的结束,与朝鲜八道的当权者的血泪凄凉不同,失意的李柏在京城得到了盛的欢迎仪式,虽然他注定永远定居在京城,但李明勋许诺从新设立的东江行省每年所得赋税中,十中取一,为李柏的年俸,足够李柏过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