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关闸。
在葡萄牙人窃据澳门半岛之后,明一方面许可葡萄牙人在澳门通商,一方面派兵加以监视,不仅在前山(珠海)设立参将府,派遣水师、陆军两千人,小船只五十艘分驻澳门周围,还在莲花一带设立关闸,五日一开,限制葡萄牙人与内地往来,莲花关闸拥有三层城楼一座,背靠内河,遏制陆地通道,由前山参将遣人驻守,约有兵力百余,主将为一千总。
六月底,本月的最后一次开闸就在明日,到了夜晚,月亮照亮了从香山通往澳门的石板路,远有火把亮起,照亮了道路,可以看到有三十多人从一破庙里走出来,接着,树林、水塘、码头纷纷汇聚而来几股人马,到了关闸门前,足有三百余人。
陈邦彦走下关闸城楼,打量着这群靠近的人,他们多是挑夫、小贩的短打扮,许多人吃着脚提着扁担,但人人手脚粗,目露凶光,一看便知道是杀惯了人的精悍之人,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高的汉子,问道:“陈人,我们社团的东西呢?”
“李先生,你竟然亲自来了?”陈邦彦看清楚那张脸,诧异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您都亲自来了,我怎么能在香港睡觉呢?”
并非李明勋对手下不放心,他真正不放心的是陈邦彦,虽然这个家伙和前山参将、香山县令一道接了两广总督衙门的军令,但李明勋总怕这厮会捣乱,只得亲自前来接洽。
陈邦彦原本心中还有些计较,看到李明勋亲自来了,心中无奈,只得一挥手,从关闸库房里抬出二十多个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全部是武器,轻便的皮甲、锋锐的钢刀、码放整齐的火绳枪,甚至连靴子这类军需品也是不缺。
李明勋一点头,三百多人上前,纷纷换上了装备,瞬间就是一支杀气腾腾的百战之军,李明勋问道:“总督人可有章程示下?”
陈邦彦招招手,便有四人上前,这四人中三人是武官打扮,似是三个把总,而另外一人穿长衫,打扮与在香港税的市舶司吏员无二,陈邦彦介绍道:“在澳门城中尚有我明官衙僚属,其中守澳官有提调、备倭、巡缉,另外在妈祖庙附近还有市舶司河舶所,这四人皆在几个衙署工作过,与其官员也是熟悉,李先生带上他们,以免与朝廷起了误会。”
李明勋笑了笑,心道这陈邦彦想的倒是周全,连声道谢,进了关闸,向着澳门城一路而去,澳门城在北面有三巴门沟通内外,在中央则是澳门最为倚重的炮台,并无火炮防备北方,而关闸今日新关,三巴门守备极为松懈,李明勋带人潜行到距离城门约么半里的位置,便是藏匿起来,等待李北极等内应开门。
城中小院。
院子一半摆满了货物,另外一半站了四十多个汉子,都是当初为李北极划船来的浆手,他们下午便是来了,看到满院子的货物以为是要搬运到码头,却不曾想被人留在厢房住下,说是明日再搬,还管了一顿饭,虽说没有酒,但是肉食充沛,着实让他们好好吃了一顿,只是到了夜半,却是被人轰了起来,来到这院子里。
老七奇怪的看着正在发钱的李北极,他可从未见过不干活先发钱的东家,他收好自己的工钱,问道:“李家东主,您这是作甚,货还没搬运呢?”
李北极笑了笑:“货就不用搬了,我这次召集家来实际不用干活的,是有一件事要诸位做,我先把话放在这里,这件事有杀头的风险,但是做好了三十两纹银到手,如果不想做,今日就呆在这院子里,那里也不许去,如何?”
此言一出,家脸色都是变了,老七看了看周围,问道:“想来东主爷刚招募咱们这帮子的时候就是想干这杀头买卖的吧。”
李北极呵呵一笑:“那是那是。”
这批人可不是随意招募来的,而是在广州各个码头精挑细选的,各个都是凶狠好斗的不说,也多次来过澳门,其中不少还会些葡萄牙语,下午与这些人饮宴,老七就是发觉了这一点,才有如此一问。
李北极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子展开,问道:“你们可认得这旗?”
老七道:“这是腾龙商社的旗帜,莫非东主爷是腾龙商社的贵人。”
李北极赞了一句,说道:“你说对了,我是腾龙商社的人,奉我家掌柜的命令潜入这澳门城中,今晚后半夜接应关闸来的一批人马进城。”
“关闸?敢问是朝廷的人马吗?”老七问道,既然是关闸来,肯定从香山那边过来,朝廷肯定是知道的。
李北极道:“既有朝廷的王师,也有社团的精卒,家奉命惩戒澳门的葡萄牙不法之徒。”
“那我们做什么?”当即有人问道。
李北极道:“你们对澳门城熟悉,要为士卒带路,并不参与厮杀,若是战中有缴获,那便是你们自己的造化,只要敢去,就给三十两,死了赔一百两。”
“这么多钱,谁出?”老七问道。
“当然是社团出。”李北极道。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起来,一个汉子说:“你要说朝廷出,我还信不得,那些丘八才不会给咱们这些穷汉,但你说腾龙商社出,我便是相信,我听人说,就是在香港干活的泥瓦匠,都给一月半两银子,嘿嘿,家伙都知道那腾龙商社在海外有金山银山,最是豪阔了。”
“这么说,你们愿意去了?”李北极问。
当下便是有人叫嚷着要去,老七思索了一会,想到自己家里老母和四个孩子,他一咬牙,问道:“东主爷,我也去,我这几年出入关闸多了,对那里和三巴门都熟悉。”
一行四十余人伪装成挑夫,向着三巴门而去,在小巷子了躲避了澳门评议会的巡逻队,然后迅速向北,李北极这几日侦查过三巴门,见城门后的篝火只有三个身影,奇怪道:“怎么只有三个人?前天还是五个人呢。”
老七低声说道:“天亮关闸开关,需要人手多,会有近二十个夷丁,现在都在那边的屋子里睡觉呢。”
李北极顺着老七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城墙下有房屋一间,只是掩映在树林之后,自己两次来侦查竟然是不觉,只因为那前来换班的人是从炮台来的。
李北极留下部分人,从中挑拣了十二人,除了老七都是社团中的精卒,一行人各自挑起扁担,向着三巴门而去,老七说道:“东主爷莫要出声,夷丁问起,我来支应,管保靠近城门。”
这行人打起火把,老远引起了葡萄牙人的注意,在对方询问之后,老七高声说道:“长官莫要开枪,我们是准备出关闸的商队,想着早一步排队,明日便能早出城门,去关闸了。”
说着,老七对李北极使了一个眼色,老七挑起扁担,李北极扛起布袋,一溜小跑过去,口袋扔在地上,一个士兵俯首检查里面的东西时,李北极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刺进了那士兵的脖颈,继而合身扑向另一名士卒,狠刺他的胸口,却不曾想,那葡萄牙士兵衣服后面穿了甲胄,没有刺入,二人厮打在了一起,最后一士卒提起短矛刺向李北极,老七抄起扁担砸开短矛,忽然扑过去,用扁担勒住那士卒的脖颈,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北极已然从甲叶的缝隙中刺穿了对手的心脏,站起身来的时候,属下已经冲进了城下房屋,里面全然是惨叫和刀斧劈斩骨肉的声音,李北极低头一看,老七勒住的那士卒已然气绝,仍旧被老七死死勒住,他拍了拍老七的肩膀说道:“老七兄弟,这人死透了,放开吧。”
老七撒开手,见那葡萄牙士兵满脸痛苦,喃喃说道:“我这是第一次杀人。”
李北极哈哈一笑,道:“老七兄弟,你第一次杀人手不抖,心不乱,是干这活计的料,不如跟着我干了,加入社团,管保你一家活的滋润,如何?”
老七怔怔的看了李北极一眼,讷讷点点头,这时一个汉子跑来,身上全是血,低声说道:“长官,屋里的敌人杀干净了,一个不剩。”
李北极道:“很好,没有惊醒炮台的敌人,立刻开城门,打信号,葡萄牙人的巡逻队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很快,三巴门打开,李明勋带着三百余精卒涌入,他对李北极说道:“北极,先取沙梨头和沙栏仔炮台,占领西城门,另外炮台西营地、三巴教堂、港口葡萄牙人聚集区都要有人放火、骚扰,向导可已经备齐?”
李北极当即叫来了后面的挑夫,分别叫了二十多个名字,而李明勋也是分列了四五支兵马与向导合兵,向着目标而去,最后只剩下近二百人,分为三队,李北极与李明勋各自带一队,直冲城西两座炮台而去,只要控制了这两座炮台,便是控制了港口内葡萄牙和西班牙舰船。
三队人马绕过主要街道,沿着城墙南下,远远看到沙梨头炮台上有火光,沙梨头炮台原本是一座拥有四十多门火炮的炮台,建造有城台和围墙,但是因为其火炮威胁到了对岸的明国领土,被勒令拆除,天启五年拆了城墙和高台,到了崇祯十三年的时候,连炮台也是拆除了,后又复建,但是最终也只是与沙梨头小门融为一体,成为保护小门的小炮台。
李明勋见那炮台兵马不多,且地势并不险峻,便是留了李北极,给了他五十人,说道:“你率队夺下炮台,堵住城门,隔绝葡萄牙城内外海陆军联络,勿要发炮袭击港口舰船,这里便是交给你了。”
而李明勋则率队攻击另一座炮台,西望洋山炮台,这炮台拥有五门铜炮,位于望洋山顶部,其射界覆盖部分的澳门城不说,还能攻击内港,封锁内港出口,通往望洋山炮台的只有一条陡峭嶙峋的小径,其中不少是从石头上开凿出来的,远远可以看到俯瞰山顶的炮台,只是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葡萄牙人发现军入城的可能性越来越,李明勋心中不由的有些急躁。
“人,您看那里!”多亚忽然指向了三巴门方向,只见那里升起了一团火光,那是留守的人在被发现后烧掉城门,这意味着行动露,很快,沙梨头炮台传出炮声,而四骚扰放火的士卒也开始行动起来,澳门城中陷入一片混乱。
李明勋心中急躁,脸色却是如常,对多亚说道:“时间太过紧急了,我给你六十人,进攻这座山顶炮台。”
多亚问道:“人,您去哪里,还有什么能比炮台更重要呢?”
李明勋指了指西望洋山西北一亮起越来越多灯火的地方,说道:“那里是一个小村落,却是坐落着东方最好的铸炮厂,卜加劳铸炮厂,那里每一个人都对社团有重要意义,不能让他们逃进要塞,更不能让他们死于战乱,我要亲自去理那里的事务。”
多亚自然知道铸炮的重要性,他连忙说道:“人放心,我一定攻下这座炮台!”
很快,多亚率领自己麾下的士卒来到了西望洋山炮台之下,上面不断响起火绳枪,天色已经亮,多亚静听枪响,感觉也就三十余人,他一面命令士卒佯攻,一面带着虎尾珑社的武士进入林子,砍树枝藤蔓编织绳梯,精悍的武士攀登了西面的悬崖,搭好了绳梯,多亚带了十几个人冲了进去,被袭击者猝不及防,被武士们砍杀在地,半刻钟的功夫,除了跪地求饶的七八个黑人和印度人,其余都是死在了炮台上。
“脱掉这些死人的衣服,用水打湿了,当狼烟点燃,这样外海的舰队就能得到炮台得手的消息,只要舰队一到,陆战营上岸,澳门就是社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