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
因为隆武政权在这里成立,这里已经改名为福京,作为隆武政权的政治核心,皇宫之中,隆武天子看过一封书信之后,猛地拍了拍御座,震落了御案上的砚台和笔墨,惹的墨水四溅,他略显疲态的脸上也沾染了几点墨水。
“真是该死,东番竟然选择了鲁王叛逆,他李明勋常以华夏后裔自居,难道看不出何为正统,何为势吗?”隆武天子怒吼道。
说着,他又展开信纸,细细的看了一遍,仍旧难以相信,说道:“这只是一封私信,算不得什么,这个消息还需要印证!”
“陛下,无需如此,老臣以为信中内容定然是真的。”曾樱侍立在一旁,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隆武知道曾樱对李明勋对东番最为了解,他既然这般说,可信度那就很高了,但是他依旧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内心深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隆武怒道:“那又如何,莫非离了他李明勋,我明江山就守不住吗?”
这话一出,殿内诸多官将瞬间乱做一团,他们纷纷谏言劝说,虽然各自的理由不尽然相同,但态度都是一样的,这眼瞧着社团无偿援助的十万石粮食要到港了,这个时候得罪东番做什么,哪有放着到手的粮食不要的。
其实众人也是心虚,现在的隆武政权既没有表面上那么强,也没有天子说的那么正统,旁额不说,眼前这位天子属于唐王一脉,距离皇位血统实在是过远,万历皇帝的子孙还有好多在世,他根本没有登基的资格,好在隆武皇帝一登基就宣称,自己没有子嗣,将来会传位给永明王这一神宗血脉,算是得到了文人们的谅解。
当然,这只是一个手段,隆武登基之后就开始收集高级文官,其中江浙出身占了绝多数,能得到未沦陷区的规模承认,这些文官的门生故旧发挥了巨的作用,但是现实依旧是非常困难,福建的军政权被郑芝龙一手掌握,虽然隆武有超过弘光的手腕,也是一位能力不错的天子,在得到士夫的支持下,从郑氏手中夺取政权还需要时间,如今隆武朝廷零零散散有十万兵马,但是卖官鬻爵和预收赋税,给文官们发废纸一样的宝钞,粮饷也是支持不住,任何的支持对这个新生的政权都是弥足珍贵的。
殿内争吵成一团,二十多个学士相互之间都是不忿,弄的这里像是菜市场一样,隆武天子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知道这般争吵是不会有结果的,抬头看了看,说道:“此事朕还需再思索一番,曾人留下,诸位先生都去歇息吧。”
在所有的学士中,曾樱是炙手可热的,他对郑氏有恩,与社团有旧,对明忠心耿耿,如今最得隆武天子信重。
“曾先生,再无可能让东番社团归化了吗?”隆武天子声音沙哑,极不情愿的问道。
曾樱听了这话,双眼通红,他身为老臣,见识过崇祯朝的党争和弘光的无能,眼前这位天子虽然是‘疏宗’但文韬武略远胜其他宗室,在这个时候,还有招李明勋的心思,虽说是奢望,但总归能证明他是个卧薪尝胆的明君。
“陛下,若能实封两广之地给李明勋,或许还有几分可能。”曾樱讷讷说道,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隆武天子叹息一声,这个建议他根本不做考量,两广实在是太重要了,没了两广,政权就没有了稳固的后方,如何能行呢?
“不管李氏如何跋扈,终究是明中兴之臂助,万不可被鲁逆争取了去,曾先生可有计较。”隆武恳切问道。
曾樱道:“陛下,东番对朝廷和鲁逆的态度并无区别,都承认也都不承认,实际上不光是朝廷与鲁逆,在江南反抗满清鞑子的义军民团都得到了社团各种支援,只是其实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罢了,而臣也听李明勋说过,凡抗清者皆为社团之盟友,其定然不会为了朝廷而放弃对其他势力的支持,实际上,东番社团并不接受正统的概念,其更希望建立一个超越民族、政治的抗清统一阵线。”
“朕何尝不想文臣不再党争,武勋不再跋扈,同心协力,一起匡扶明江山,保我三百年的社稷啊。”隆武感慨说道。
曾樱心中叹息一声,他清楚,天子仍然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李明勋的政治主张,他天子眼里,这依旧是明清两个政权之间的斗争,顶多还有一些满汉民族争端夹杂其中,但在李明勋眼里,这是文明与野蛮之间的战争,先进与落后间的比拼,只要朝廷坚持老旧的那一套,所有的抗清力量不会真正的联合在一起。
无论是江南抗清义勇,还是隆武朝、鲁监国的文臣武将,有几个是为了朱明天下而斗争呢?
“不管怎么说,朕为天下之主,华夏正统,断然不能让万民百姓以为抗清力量汇聚于鲁逆手中,此番鲁逆阴险,与东番达成协议,夺了头筹,朝廷当如何,才能让东番显的对朝廷更为亲顺呢?”隆武天子认真问道。
曾樱很清楚,天子对东番是极为重视的,如今以东番社团的实力,足以改变天下事,若东番对朝廷亲顺,可以证明朝廷是天下正统,得到更多粮饷方便的援助,这在于鲁监国的政治斗争之中尤为重要,比任何学士和武将的投靠都重要,而东番作为海外势力,也能更好的平衡郑氏对朝局的把持。
现在郑芝龙对朝中的文官武将统统不忌讳,独独怕东番社团,前几日提议招社团,明知道可能性不,郑芝龙的反应仍然极为激烈。
“东番李氏以海贸起家,以精兵护持,在海外领地无算,既是持剑经商,有已为素封之君,寻常封赏恩义根本不为所动,以老夫看来,唯有两策可让李氏意动,亲顺朝廷。”曾樱沉声说道。
隆武脸色悦,他最讨厌侃侃而谈却无有实策的臣,曾樱这般可以出谋献策的人才是他喜欢的,当即问道:“请先生赐教。”
“策一,结为姻亲........。”曾樱道。
“先生所说是和亲?”隆武问道。
曾樱连连解释:“不不不,并非和亲!和亲为笼络敌对之国,东番素来对明亲顺,虽拒绝受,但何来敌对之说,且和亲动辄需要对方乞亲求缘,常以臣属之礼待之,以东番之傲,如何愿意,再者,我明一朝三百载,哪有和亲之天子呢?”
“那先生意思是?”隆武深感有理,再次问道。
曾樱道:“老臣所言,是联姻!”
“联姻对双方俱是平等,亦为友好举措,是为秦晋之好,天子若以公主赐婚,那李氏纵然不以臣礼奉天子,也当有翁婿和睦,女婿对待岳父,岂可不敬?”曾樱笑着解释道。
隆武重重点头,忽然叹息:“哎,恨无一女配之!”
原来隆武皇帝根本没有女,当初拉拢郑芝龙,也是对郑森如此说的,只得赐予国姓作罢。
曾樱道:“可从宗室之中挑选.......。”
曾樱的话还没有说完,隆武身边的太监俯身在天子耳边说了一句,隆武悦,问道:“曾先生,听闻你在登莱为巡时,曾意图与李氏结亲,只是阴差阳错,尚未成行,既然如此,不如朕以先生孙女配之.......。”
“陛下,不可。”曾樱连忙劝阻,他继而解释:“虽说淑仪与李明勋也算是旧识,当日李明勋也并没有反对,但时移世易,明不是崇祯朝的明了,社团也是今非昔比了。”
隆武瞬间明白了曾樱的意思,崇祯之时,国朝仍在,巡孙女配东番岛夷是绰绰有余,如今山河破碎,国不将国,曾淑仪已经配不上如日中天的社团执政官了。
“朕膝下无女,若论宗室之女,还是唐王长女最为亲近.........。”隆武天子说道。
曾樱不等其说完,便急忙说道:“老臣以为,安化郡主作为妥当。”
隆武天子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明白了曾樱的意思,隆武所说的唐王便是他的弟弟(绍武天子),虽说侄女已经够亲了,但还不能代表天子的看重,因为隆武早就说过,继承皇位的应该是桂王一脉永明王(即永历皇帝),既然如此,还是未来皇帝家的女最合适,只是永明王现在没有闺女,桂王一脉中最尊贵的莫过于老桂王的长女,永明王的妹妹安化郡主最合适。
按照辈分,安化郡主是隆武的侄孙女,曾樱建议由由隆武收为自己的孙女,这样安化郡主就是当今明天子的孙女,下一代明皇帝的亲妹妹,地位再尊崇不过。
“老先生老成谋国,朕答应了。”隆武略作犹豫便是说道。
曾樱连忙跪下谢恩,因为这不仅是答应和李明勋联姻,还从侧面印证天子会践行传位于永明王的诺言。
“只是有一样,安化郡主如今不过十岁.......。”曾樱说道。
隆武微微点头:“那只有先养在宫中,待成年再行正式联姻,但一定要让李明勋同意才是,另外先生的掌上明珠尚未婚配,既然先生早有联姻的意思,不如先行配予东番李氏,代安化侍奉,待安化年长,再行婚配,只一样,有安化珠玉在前,令就........。”
曾樱自然知道,有郡主在,自己的孙女是成不了正室的,他当即说道:“老臣为明尽忠,不惜满门性命,这等小事,哪需陛下挂怀!”
隆武掌悦,道:“先生当真是我明忠臣,朕心甚慰,不知先生说的第二策是什么?”
曾樱道:“这第二策便是支持那联合银行!”
“这联合银行朕早有耳闻,不知支持这银行有何作用呢?”隆武不解问道。
曾樱当即说道:“陛下,这联合银行为李明勋所看重,而联姻之事其意倒在模棱两可之间,若不以厚利诱之,联姻之事恐有困难。”
见隆武不悦,曾樱又道:“陛下,联合银行虽为李氏控制,但若是壮,对我明中兴亦有臂助啊。”
隆武听了这话,神情稍稍舒缓了下来,问:“有何臂助,请老先生不吝相告。”
曾樱道:“臂助有三,其一,辨明忠奸,那些对朝廷阳奉阴违,表面忠顺,暗地想要投降满清的臣子,自然不会拿量钱财入股、储蓄,而对明忠诚之官将,自然不会担心,入股者,忠臣也,拒不入股,奸贼尔!
其二,有益粮饷,联合银行有三业务,米粮贷款、垦殖土地和对东番拆贷,如果联合银行继续在明进行米粮贷款,福建、两广等地的丝棉麻等农户自然可以安然度过冬春荒季,便是不会拖欠税赋,而若是垦殖土地业务在明展开,土地增多,税赋也是增多。然而前两者是长远之略,但第三业务则是可以解近忧。
陛下请想,联合银行当初股东多为江南士绅,为何愿意对社团量贷款,以至于有四五百万之巨,盖因社团在海外握有金矿、良田,其垦殖扩张又多有胜绩。社团贷得,我朝廷为何贷款不得,只要忠臣入股,自然在联合银行权柄日涨,他日朝廷贷款,我朝忠勇之人振臂一呼,何愁不能贷得巨款用以光复明!只要朝廷有一二胜绩,自然越得股东信重,再行拆借款项更是便宜啊!
其三,借番平虏。东番为联合银行主要客户,贷款简便易行,只要朝廷能让更多人入股,那岂不是说联合银行能借贷更多款项予东番,东番一向积极抗虏,财多而军强,而东番对明素来亲顺,其在明领土上贸易来往,从不瞒报税款,无论香港还是嵊泗列岛,都是重金租用,如此可见,其必不会占据我明领土,若东番收复土地,自然为朝廷所有,那东番兵戈之成果,自然为明所有啊。”
隆武皇帝听了这些话,一脸神往,他仿佛看到自己不花一钱一两,驱使东番上岸抗虏,收复河山,自己中兴明的未来了。
“好好好,曾先生果然是朕之肱骨,明柱石,很好,很好!”隆武笑之余,身边太监再次俯身,隆武微微点头,平声说道:“曾先生前几日上书起复苏州士绅林士章任琼州知府一事,朕以为此政善,姑念原海州总兵袁时中抗虏有功,黄蜚忠心耿耿,朕以为,可由林士章巡雷州、琼州地方,赞理军务,黄蜚为广东水师总兵,袁时中为琼州总兵。”
曾樱听了这话,当即下跪:“陛下英明,老臣这便前往东番,势必要让东番亲顺朝廷,为朝廷分担御虏压力。”
隆武起身,躬身说道:“一切拜托曾先生了。”
曾樱转身离去,隆武怔怔许久,问身边太监:“你说曾先生是忠臣还是奸臣?”
“老奴不知......。”那太监俯首,不敢言语。
“你不是说,南安侯有筹二百万饷银之策吗,你去请他来吧。”隆武无奈摇头,继而说道。
太监起身离开,隆武叹息一声:“若真有两百万饷银,总可保福建偏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