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饷公投是一件事,也是对社团行政体系的一次重考核,如果能组织的好这次公投,这个行政体系便是成熟而健全的,因此,最终的公投被定在了三月十五号,并且在四月之前公布结果。
毫无疑问,有资格投票的都是公民,但根据后世的人际关系六人定律,两个陌生人之间可以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而人的朋友不只有六个人,社团拥有投票权的公民不仅是商人、军官和行政人员,还有匠人、教师、郎中等中下阶层,几乎每个人都有熟识的公民,而普通的领民则通过各种手段来影响投票结果。
“诚如江南顾绛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朝适蒙难,当天下万民团结........。”明国领事馆的书房里,陈邦彦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然而,写到一半,咣当一声巨响传来。一团黑墨沾染了小半纸张。
“偌的领事馆,放一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吗?”陈邦彦听得外面不断传来的吵闹声,唏嘘说道。
这些吵闹声自然不是领事馆内的仆从发出的,而是馆外的民众的抗议声,陈邦彦在领事馆住下之后,偶然看到了会议室里的报纸,那些报纸有四五种,除了那日在街道上撕碎的台湾日报,还有许多私人报社出品的报纸,满是招聘和买卖信息的生意人报,流亡士子创办的士林报,随着投票日期的临近,这些报纸上全都在谈论三饷公投的事情。
市井茶馆是底层百姓的地盘,陈邦彦和他们根本无法进行公开的辩论,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根本不是陈邦彦的对手,一口粗俗不堪的乡音不说,动辄就是以菜叶脏水相加,有时还被饱以老拳,陈邦彦倒是没有挨过打,但眼瞧着不少流亡士子被百姓打的鼻青脸肿。
能广而告之的报纸便是成了士夫的阵地,只要肯花钱就能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支持与反对的人在上面论战不休,以往的日报、五日报甚至月刊如今都成了一日一刊印,临近投票,临时成了一日两印,虽然未见刀光剑影,但言语之中已经露出锋芒。
支持者被骂做民贼,反对者被称呼叛逆,双方在报纸上吵闹不断,陈邦彦加入了战场,虽然笔锋犀利,言辞有力,但仍旧不该舆论走向,陈邦彦只能奋笔疾书,在各个报刊上发表,以博得着一个穿着布袍的青年男人,陈邦彦原本就见过,是郑彩的弟弟郑联,也是鲁监国派来的使者,对于这种权臣,陈邦彦一向冷遇。
郑联走到书桌前,捡起那稿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陈人,你这稿子不能再发了,如果再登报,请你搬出我们的使馆!”
“老夫与叛逆之流论战,与你何干!”陈邦彦呵斥道。
郑联才不在乎陈邦彦的盛名,毫不客气的反驳:“你这个不识时务,无法顺应潮流的老匹夫,你再这样闹下去,惹来的麻烦,谁来替你擦屁股,老匹夫,如今东南、西南都是靠着东番助战和支援粮饷才能稳住局面,你这般胡闹,惹恼了东番,东番不助我明,如何是好!”
陈邦彦还想再说,郑联又骂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道理,李明勋阁下已经是仁慈宽宏的了,如果是我,有人吃着我的饭还骂着我的祖宗砸着我的锅,我早就活剐了他了,还容的你这般放肆!”
沈廷扬出言劝说:“陈人,确实不能再这样了,你已经惹了众怒,你可知道,如今附近的商铺菜市已经不再向咱们使馆供给米粮肉菜了,昨日若不是台北行政长官派遣了二百士卒来,使馆怕是早就被外面的百姓打砸了。”
陈邦彦听了这话,怒不可遏道:“定然是有人在挑唆!”
沈廷扬无奈的摇摇头:“这是民心所向,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陈人你好自为之,沈某先说好,这使馆当初是沈某与建国公盘下的,建国公出了部分,凡是自然听他的,监国殿下也叮嘱过沈某,此行不求建功立业,但求顺其自然。”
郑联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他一挥手,进来四个家丁,郑联说道:“把这个房间的笔墨纸砚都是收了,在公投之前不要让陈人再碰那些物件了,好好休养几天吧。”
陈邦彦再无文章在报纸上发表,然而却没有多的影响,越是靠近公投,支持的论调越是溃散,陈邦彦虽心中还有微言义,却再无机会发表了。
使馆倒是消停了,没几日,外面的百姓撤了半,至少无人再威胁陈邦彦的性命。
公投的日子越来越近,汹涌如潮的舆论之下更是巨浪滔天。
宜兰城中。
赵氏一族来自广东,在香港开埠之后便是与社团有贸易往来,后开发宜兰,赵氏出资万巨,在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的宜兰平原上买下田亩两万亩,如今这两万亩已经开发成了规模巨的种植园,赵氏一族家主如今是宜兰行政区的议员,除了父子五人,还有上百宗族依附,另雇佣了百户移民作为种植户,在宜兰也算是望族了。
饭厅之中,赵氏的女眷收拾了碗筷,赵氏族长把四个子叫道面前,拿出四张契书递给子,说道:“这是四张三百亩田的契书,桑园、稻田、蔗田都有,你四人一人拿一张,按上手印,明日去宜兰城中户籍办做个手续,你们便全都是公民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女眷们停下了手,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知道自家公公一向身体硬朗,前些日子还有纳妾的心思,今日怎么分起家产来了,分也就分了,怎么只分千把亩地。
赵家四子,年长者三十有二,年幼者也有十七八,年龄都是够了,但这些子一无声名,二无私财,也不曾在外有商铺产业,因此纳税不足额,因此不算是公民,有了这三百亩地,便是纳税额够了,随手就能置办下公民证件来。
长子当即跪下,随后几个弟弟也跪在堂前,长子问:“爹爹是不是想让我们成为公民,好参与十五号的投票?”
赵家族长微微点头,长子道:“子知道父亲对故土念念不忘,此番成为公民,定当顺父亲心思,支持加征。”
“勿要如此!”赵家族长摇摇头,说道:“为父此番让你们成为公民,便是让你们顺心而为,自己想投什么,便是投什么,当初国难来投社团,是为父一人所决断,为的是保住宗族,如今你们年齿渐长,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徐蔚然家。
“伯父,请喝茶。”徐蔚然恭敬的把茶水摆在了未来岳丈的面前,小心的说道。
“蔚然,明日的投票想好了吗?”老者微笑问道。
徐蔚然道:“想好了。”
老者道:“你最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你和小女的婚事怕是做不得数了。”
徐蔚然知道岳丈一家是要让自己反对的,虽然也想好要投反对票了,但自愿选择和被人胁迫之间也是有分别的,徐蔚然道:“晚辈晓得,晓得!”
老者也不动那茶叶,说道:“这次投票,是秘密投票,谁也不知道哪张票是谁的,你投什么票,老夫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此番若是有两成人支持加征,那就请你另娶他人吧。”
徐蔚然吓的腿脚都软了,好不容易说成一门亲事,如何能这般告吹,他连忙说道:“伯父明鉴啊,晚辈也只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哪里管的了别人,若是别人支持,晚辈也是没法子呀。”
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你莫要诓骗老夫,老夫虽然不如你读书多,但也是认得字的,这些日子的报纸也全然看了,老夫算是明白了,支持加征的多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哼哼,还在报纸上妖言惑众,若是坏了事,休怪老夫无情!”
说罢,老者拂袖而去,徐蔚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外面失神说道:“我冤枉啊,我招谁惹谁了啊。”
三月十五日终于到来,这一天的台北无比热闹,占地极广的市政广场上挤满了人,各国来的监督代表此时也是着官袍出现在了广场之上,陈邦彦代表明,纵然明如今丢失半江山,但瘦死骆驼比马,陈邦彦作为永历皇帝使者,依旧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
“李人,这广场之上怕是有四五万人,你们台北有这么多公民吗,不会是有奸邪小人混杂其中,投假票吧!”陈邦彦冷冷问道。
阿海坐在主位,笑道:“那是不能,社团一共有注册公民三十二万余,台北有近十万,是元老院治下之最,但市政广场只是最的一个投票点,市内还有四个投票点,还有九个投票点安置在重要的市镇、工矿场所,能在这里投票的,怕是也只有万余人,各个公民要按照户籍所在去投票的!”
陈邦彦道:“那如何有这么多人?”
“此番是公开投票,各国使节可以监督,百姓作为利益相关者,自然也可以监督。”阿海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中华上下五千年,国朝三百载,未闻国家事交由百姓决断的,哼,如此乱放权柄,实乃祸国殃民之举!”陈邦彦冷声说道。
阿海脸上挂着微笑,却是说道:“那是你们明,不是我们!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法令,你们的规矩让江山沦丧,自然不能再学了!”
广场上已经摆开了两道棚子,棚子之下是一个个四面关闭的小木屋,只有一道门一扇窗通透,按照规矩,公民要在行政官那里领票,然后进屋关门,在里面把手印按照支持或者反对之上,然后折叠后把票通过小窗放在锁起来的箱子里,才算完成。
随着钟声响起,阿海作为台北第一人,自然投下第一票,给台湾近十万公民做出表率,一应程序与普通公民一样,一气呵成,才继续进行投票。
除了阿海之外,投票顺序都是自行排队组成,第二个公民是起早来排队的,是个匠人,他走到行政官面前,交出自己的身份牌,对照身份之后,领取一张票,还没走进投票间,就听到人群之中喊:“周其,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
“是啊,周其,咱们哥几个都看着你呢,你可别犯糊涂!”
周其嘿嘿一笑,走进去,投票,然后出来,对几个监督他的人说:“放心吧,我投的是反对,老子的钱赚来是养家疼老婆的,该缴的税老子一分没差,凭啥给他们缴三饷!”
“说的好!”广场上一片欢腾。
周其这算是文雅的,第三个人领票之后,当下便是有人喊:“王老板,你可是发过誓的,小心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若是骗俺们,你子就没**了!”
“不光子没**,还会天打雷劈,王老板,老天爷也看着你呢!”
“你们放心吧,我肯定投反对票,若是反悔,天打雷劈,生子没**!”在众人的起哄之下,这位王老板不得已再发了一次誓言,才进去投票。
而第四个人显然是个精明的商铺掌柜,他领取了票之后,走了进去,然后按上手印之后,却忽然跑出来,展开选票在众人面前,说道:“看看,我投的是反对票,家伙都看看,明人不说暗话,咱不扒瞎!”
众人看过,当时便是声叫好,这人却是声喊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众人安静下来,想听他的高论,这厮却是铆足劲头,用这辈子最的嗓门喊道:“我是铁匠街陈记杂货铺的陈三生,这个月,我们杂货铺所有货物八折出售,家都去买啊!”
坐在市政楼露台上看热闹的李明勋听了这话,一口把茶水吐了出来,骂道:“好个机灵鬼,跑这里打广告来了,这混蛋真有法子,这下要发财了!”
广场上人声鼎沸,百姓纷纷叫嚷着投票完去买这陈三生家的杂货,阿海脸色一变,对身边治安官道:“公投呢,严肃点。”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