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钟山顶部的沈廷扬看着前线万余明军被不到两千八旗杀的四散而逃,终于再次想起了那个深藏在心中的梦魇,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类似的场景无数次的上演,八旗兵总是可以杀散数倍乃至十倍的明军,然而一路追杀数十里。
曾几何时,明军也有忠义之辈有胆量和血气与八旗硬碰硬,狼兵、白杆兵、戚家军、九边精兵还有天雄军,然而他们无一不是消亡了,沈廷扬原本以为,那个梦魇是过去式了,毕竟清军入关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和江南的锦绣江山足够让那支战力强横的军队腐朽了。
有很多事实可以佐证,比如如今顶在前线的多是汉军八旗和绿营,而多尔衮也命令八旗兵在绿营之后,不得擅自上阵。
但是那一切没有消失,新觉罗家族用三代人建立起来的八旗劲旅确实在关内花花世界中开始腐朽堕落,但还没有完全成为老爷兵,他们不如先辈那么能吃苦了,但不代表战斗力差,随着入关带来了充沛的甲胄器械和火器,至少目前来说,这支八旗仍旧称得上劲旅,而明军呢?鲁监国麾下这数万人,有哪些称得上百战之师呢?所谓的老兵也不过是从一场又一场败仗中逃出来的兵油子罢了,没有充足的粮饷和训练,他们只是架子部队。
八旗确实不如关外时候那般骁勇了,但明军战力退化的更快。
当张猷的绿营兵靠近钟山的时候,钟山上的明军就有崩溃的迹象,双方在山腰接阵,明军接连溃败,山顶的炮兵继而溃,士卒们扔下重炮离开,幸好有合众国的教官在,他们阻拦不得的情况下,用铁钉钉死了火门,在炮膛之中倒进了酸性溶液,这是典上的内容,做完这一切,他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选择撤退,然而统帅部援助明军的二十门火炮损毁了近一半。
“为什么要烧孝陵!”沈廷扬冲到了孝陵卫,明军的帐就设在这里,见到王之仁等将帅,劈头盖脸的问道。
王之仁忍住心中怒火道:“这是清虏的阴谋,我已经问过诸将,不曾有人下令放火,讯问士卒,也是不知!”
“呵呵,谁能说的清楚呢,你们为保住实力,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是周瑞,他是郑彩麾下的陆师将领,郑藩带来的那两千陆师就在他手下。
几个监军的文官也是纷纷出言,沈廷扬见众人吵做一团,扭头看向作为观察使和联络官的何文瑞,问道:“何人,你怎么看?”
何文瑞笑了笑,说道:“洪承畴真是厉害,一把火就让你们内斗不断,勋贵与文臣,勋臣之间,啧啧,洪承畴的眼睛真是毒辣,一眼就把贵部看了个透彻。这南京,算是没有希望了!”
在场诸官将都是闭嘴,王之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骂道:“洪承畴,这个叛徒,好毒辣的手段啊!”
张名振道:“我观清虏正在救火,部都在城外,不如趁此机会掩杀过去!”
“趁火掩杀,正是中计了,到时候便坐实了我军放火了,再者,那救火的多是南京百姓,你要杀救火义民吗?”沈廷扬问道。
“便是不顾这些,想来也打不过,去了也是自讨苦吃。”何文瑞淡淡说道。
“这南京就不打了吗?”王之仁问道。
沈廷扬久久不语,几个文官纷纷出言要打,还要诛杀洪承畴那等奸佞,何文瑞问道:“国公阁下,您扪心自问,您是否真的想过执行监国殿下和内阁阁老们的计划呢?”
王之仁老脸一红,道:“当然,当然!”
嘴上说的强硬,王之仁内心却是无比心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监国和内阁制定的‘直取南京,光复江南’的计划就是狗屁,别说郑彩不支持,就算鲁监国政权把所有兵马都拉来也是无用,王之仁和诸将心里明白,论兵力论实力,都不是清军对手,经常上岸打粮的他们比在岱山岛吟诗作对的内阁文官更清楚民心向北。
诸将很清楚,此次组建联军来江南,本质上就是一次超规模的打粮行动,王之仁也设想过打下南京,那不过是所获更丰罢了,等清军援军一道,联军肯定是要撤退的,王之仁之所以明知如此还表面上迎合鲁监国的计划,只是为了权柄罢了。
说白了,郑彩一枝独秀,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自己与其相对,若是实力不济,早晚会被吞并,他想趁着这次出击江南,笼络被边缘化的将领,也趁此机会规模扩军。
“如果从光复江南的计划上看,你们完全是败,但如果只是当做一场打粮行动,此时退兵倒也算是赚!”何文瑞适时提醒道。
“敌强我弱,不如就此退却,徐徐图谋,如何?”一个将军问道。
实际上,何文瑞已经抓住了其中要害,虽说在江边在孝陵,几次三番的败,但收获却是丰厚,刚登陆松江的时候,明军只有两万多,现在都有四五万了,虽说都是降兵和丁壮,但拉回舟山,收拾一下也能上阵,而所获的财物也是不少,松江府勒捐摊派弄了不少银钱,从长江一路行来,沿江的官仓、漕粮还有那些民仓都因为秋收而堆的满满的,各类粮食就是抢了百万石,丝绸、生丝、瓷器、金银,加起来至少不下三百万,历次打粮,这都算是最成功的一次了。
有如此多的收入,明军上下都是不想打了,南京打下来也就罢了,还能再多得一些,可是若打不下来,煮熟的鸭子也是能飞了,眼下这种情况,打下来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
虽说开战前的口号一个比一个喊的响亮,但前线还是要看实权将领的,沈廷扬若非手下有两千精锐,四十多艘船只,在王之仁等将帅面前根本没有参赞军务的地位,说白了,现在鲁监国政权的官衔并不值钱,谁的实力强谁的话语权就。
王之仁思索一番,说道:“罢了,就先这样吧,收拢全军,在孝陵卫扎营,水师在码头策应,以备敌援!”
话说的好听,但明眼人一看就看出,这是要撤退了,把军集中在一起,相互掩护,对南京清军有四倍以上兵力优势,自然不惧,而水师则收拢一下所得财货,该往下游输送的就往下游输送,该装船的装船,等清军援军一到,便是要撤退了。
何文瑞见状,无奈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帐篷,先是吩咐手下人去向沈廷扬要兵,在南京周边招揽织户、桑农、各类匠人,特别是龙江造船厂,匠人及其亲属,一概掳走,然后便是给李明勋写战报。
孝陵的火燃了四日有余,才是被堪堪扑灭,人人都言是明军放火,而清军为了救火死伤很多,还有不少内廷八旗兵伤亡,一时间被蒙蔽的百姓和八旗太君们变的‘亲善’起来,洪承畴的目的达到了,南京城中的不稳定因素已经被压制住了,至少在援军到来之前,是不会有乱子了。
火结束之后,双方在孝陵卫之间展开战,战斗的核心是那十门十八磅炮,明军列阵保护火炮,不断炮轰城墙,而清军在反复突击,明军仗着兵力充足,在外郭城搜罗来了诸多木料和车,连贯在一起,组成简易的车营,将鸟铳手和弓箭手安置在车营之中,车营与营连接在一起,连绵成片。
这是明军最擅长的作战状态,有车营在就可以把己方士兵控制住,不至于一触即溃,而在鸟铳和各类火炮面前,身着两层甲的白甲兵和衣衫褴褛的绿营、乡勇没有什么区别,清军几次突击都是被打了回去,反倒是伤亡不少。
可惜的是,明军火炮实在太少,而清军的支援来的很快,孝陵失火之后不到十二天,江西兵顺流而下,与明军水师发生了接触,双方在长江战,互有胜负,而浙江援军紧接着赶到,明军的兵力优势丧失,逐渐撤退。
而江南变对陆的明清战争产生了巨的影响,首先就是湖广的清军主力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发动秋冬攻势,他们要观察江南的局势,在江南恢复平静之前,不敢妄动,其次是江南乱让江南对湖广战场的支持为降低,使得三王一公和勒克德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进入八月中旬,清廷终于达成一致,原定对广西永历政权的秋冬攻势不变,湖广清军继续进攻,无需顾及江南之变,为让前线清军放心,八月十七日,清廷从北京和中原调遣兵力南下,而这支包含了葛布什贤哈超营在内的一万两千满洲八旗,汉军旗、蒙军旗九千人,和三万绿营的军由辅政德豫亲王多铎领军,由此可见清廷对江南之变的重视。
要知道,这个时候,清廷入关时的两位辅政王之一的济尔哈朗,已经因为僭越之罪被免去了辅政王的身份,多铎是清廷事实上的第二号人物,又是多尔衮的亲兄弟,由此可见一斑。
这支清军主力从北京南下,一路汇聚直隶、山东和河南的精兵绿营,以今年北方的漕粮作为军粮,浩浩荡荡的沿着运河南下,最快会在九月初赶到。
这也是清军中最后一支主力,也是在不动各个战场前线兵力后的最后一支预备队了。
苏州。
听闻清军要南下的消息,李明勋丝毫没有意外,也一点不担心,毕竟那是北方来兵,如今长江在手,北来之兵能奈我何?等其渡江之后,海陆两军早就撤退了,他唯一要考量的是,海军要不要撤退,要不要留下一支部队,继续切断漕运。
这次进击江南,明军赚的盆满钵满,合众国同样如此,光是三府港口渡口中的漕粮,各州县府库中的粮食便是缴获了近三百万石,其中有四十万石是白粮,这意味着,北京的满洲太君和汉奸官员今年吃不上江南的精米了。
除此之外,便在三府各州县对民族叛逆进行抄家,在清廷中为官的缙绅,为清廷收税欺压百姓的吏员,还有那些为清虏卖命的绿营官将,所有抄没的财货都会充入国库,至少目前已经有价值四百万两白银的财货了,而且这些叛逆还要在法庭进行审判,重者死灭族,轻者全家流放,这意味着,吕宋和金城不会再缺人口了。
李明勋埋首在满桌的文件之中,不断签署自己的名字,不多时,侍从官走了进来,说道:“执政官阁下,赵夫人已经到了。”
“哦,好的,让她进来吧。”李明勋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很快,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走了进来,害怕的打量着李明勋,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梳着羊角辫,煞是可。
李明勋找了找桌上桌下,搜检了一会,终于找到两块芝麻糖,递送到了那孩童手里,笑道:“这小孩甚是可,也不怕生人,希望我那小子这么的时候也能如此。”
赵夫人跪在地上,说道:“罪妇赵月叩见人。”
“赵夫人起来吧,早就听说过赵夫人是李成栋身边少有的体己人,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李明勋笑道,这赵夫人生的娇小玲珑,皮肤白净细嫩,一双杏核眸子顾盼之间颇有风情,让人眼前一亮。
“求人开恩,饶过小公子,罪妇愿替他去死!”赵夫人哀求道,声音温软,惹人怜。
李明勋笑了笑:“我若是想杀你们,你不会见到我的,起来吧。”
这位赵夫人便是李成栋几十个夫人之一,原本是扬州城中某位官绅的小妾,扬州十日屠杀,李成栋参与了后面那段,赵夫人成了李成栋的战利品,因姿色不俗,深得李成栋喜,这小孩却不是二人所生,李成栋原本南下是为了平定浙闽,所以未曾携带家眷,全军家眷都是散落在松江一带,这次李明勋花了两万两银子才是把李成栋及其部下亲属收拢过来,足有四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