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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步军稍稍加快了脚步,一边维持着体力,一边前冲,很快入了刚被犁过一遍,还于混乱之中的敌中军。
结果当然没有任何悬念。
他们所执行的只有轻松的屠杀,收割敌军溃兵的生命。偶有敌人不甘失败,试图反抗,也在墙列而进的天雄军士卒的长槊下被粉碎。
战局已经无可挽回,所有人都知道。
偃月阵的精髓,本就是以中军为基干,吸引敌军主力进攻,然后通过侧翼,旋转整个阵,侧击敌方,获取胜利。
这是国朝武夫中最流行的阵法,因为攻守兼备,既不激进,也不保守,深受将帅们喜。
相反,夏军摆出的雁形阵以及其变种锋矢阵,完全就是一锤子买卖。
冲敌阵不动的话,或许还可以冲第二次、第三次,但要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怎么都冲不动的话,就做好溃败的准备吧。
所以,这就是赌!我赌自己能杀穿你旳鸟阵。
前阵五百甲士杀不透,第二阵两千步卒继之,如果还不行,后面五千步卒组成的阵直接压上。
当然,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到敌方右翼的侧击,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成不成,就看前面两波的精兵壮士们给不给力了。
很显然,天雄军将士们的攻击十分奏效,摧锋破锐,直接打垮了朱延寿一手带起来的核心部队,奠定整场的胜局。
而中军溃灭后,左右两翼的五千庐州军立刻失去了斗志,开始溃逃。
黑云都和庐州骑兵刚准备前出横击,打算截断夏军前进中的部伍呢,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溜了。
双方溃逃的方向都是位于淝水西岸的营。营垒中只有不到千名守军,他们还算训练有素,主动前出接应,将一些溃兵给接了回来,包括最先跑的朱延寿。
朱延寿的脸色很是精彩,好像是羞怒交加,又有几分惧意,更多的是惶恐,可能是对未来的惶恐。
“关闭营门,敢擅言出战者,斩!”朱延寿下令道。
军官们跑来跑去,招呼士兵,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柴再用一脸晦气地走了过来。
朱延寿刚想拉住他说什么,结果人家直接一甩袖子,登上了营中望楼,仔细瞭望战场。
战场之上,夏军仍在追亡逐北,不断有庐兵被追上,一一刺死砍倒在地。当然也有人投降,且为数不少,夏军似乎调了辅兵上来,将俘虏们押了回去。
好一场溃败!柴再用闭上了眼睛。
虽然死的多是庐兵,但兔死狐悲,这一场战斗,算是淮南势力的溃败。
阵列野战被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击败,这绝对是非常严重的打击,因为意味着你无法正面击败敌人,只能靠守城、设伏、用间之类的其他手段弥补真实战力上的差距,这本身就已经极为被动了。
自击破孙儒之后,未尝败得如此耻辱——当然,比起历史上朱友恭给瞿章带来的耻辱,可能还有所不如,那次是一万对一万,朱友恭强攻瞿章的营寨,获瞿章,俘斩万人。
营门外尚有许多未及进营的溃兵,他们围在外面,哭声震天。
但没人会开营让他们进来了,因为追击的夏兵已经到了他们身后。营中不得不射出量箭矢,连自家溃兵及夏军追兵一起覆盖在内。
营前顿时血流如注,惨叫连连。
“使君,这营寨守不住!”柴再用终于说话了:“夏贼若整顿军伍,强攻而来,半个时辰都顶不住。”
朱延寿长叹一声,神色颓然,低声道:“东岸已经有船只过来了,咱们一会就走。”
柴再用也长叹一声。走,当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了,毕竟船只有限。撑死了能走几百人,其他人在主将撤离的情况下,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吗?不可能的!要么降,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使君既有打算,我便不多言了。”柴再用让人牵来战马。
他们是黑云都的,自然没必要与庐州兵一起赴死。这会让马休息一下,喂点食水,待会就要跑路了。
这场仗,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希望朱延寿没被杀破胆。他在东岸还有两千兵,庐州应该还有部分留守军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吴王的势头这么好,庐州可不能出问题。
……
邵树德依旧站在高台之上,静静欣赏着已近尾声的胜利。
淮贼出动了万余兵马,逃回营寨的不过一半。而且就这一半人,其项上头颅也不过是暂时寄放在那罢了,邵树德马上就会派人去取。
“走!去前面看看!”邵树德下了望楼车,翻身上马。
“帅,还是等辅兵们将战场犁过一遍再说吧。”李忠拉着缰绳,建议道。
“松手!”邵树德扬起马鞭,作势欲打,李忠赶忙让到一边。
战马撒着欢奔了出去,亲兵们紧紧跟着,护住四周。
邵树德抵达了朱延寿曾立纛的缓坡。
他下了马,缓步前行。
到都是尸体,横七竖八,无穷无尽。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一具尸体久久无言。
武学生李重,夏州人,其父为夏绥通儒,现任天雄军乙营虞候。
“让臧都保过来!”邵树德命令道。
天雄军使臧都保很快赶了过来。
“帅,这是……”他很快看到了地上的尸体,顿住了。
“战死了好几个武学生。”邵树德:“李重可有子嗣?”
“听闻有一子一女。”臧都保答道。
“将其子接到安邑。”邵树德吩咐道:“天雄军下至营一级虞候、副将,若有战殁者,录其子一人入王府,与吾一同习武学文。”
“遵命!”臧都保应道。
“这是灵州武学生刘仙客,前年完成实习,我亲授佩剑。”邵树德蹲下身来,理了理尸体脸上的血迹,问道:“他可有子嗣?”
“没有。”
“从他亲族中择一小,过继到名下。”邵树德拾起遗落在地上的茶山剑,上面满是污血和缺口,道:“刘仙客是队正,该怎么恤,军中自有法度,你等按规矩来。我再赐绢百匹,李忠,你安排一下。”
“遵命!”李忠应道。
邵树德叹了口气,再度前行。
朱延寿的旗被砍倒在地,附近满是残肢断臂。泥土吸饱了鲜血,有一种妖异的暗红。
“拿伤药来!”邵树德拦住欲起身行礼的军士们,扭头说道。
李忠连忙吩咐下去。
“总办……”李璘、何檠等人正坐在地上休息。
厮杀了许久,不但脱了力,身上的伤口也是触目惊心。
“你们——”邵树德拍了拍李璘等人的肩膀,道:“打得很好!”
伤药很快被取了过来,邵树德让李璘脱了衣甲,仔细查看伤口。
胸口、腹间、肩头,总共四伤,竟无一在背上。
邵树德仔细给李璘敷伤药。
李璘神色激动,但端坐在那里不动。没什么好矫情的,他想起了出发前军士丁郎的话,当时他摸着脖颈,说愿为王死战,脖颈挨上一刀又如何?
丁郎已经死了。
在与敌接战之前,就被箭射死了,死得一点不勇猛,不伟,但没人可以轻视他,嘲笑他。敢于直面贼军锋刃,脚不旋踵,便是勇士。
敷完伤药,邵树德看到李璘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道:“渑池之战,君与贼力战,五兵咸尽,复以拳殴敌,手见白骨。壮哉,有此勇士,何愁贼人不平。”
“总办,门下还能杀敌!”李璘欲起身。
邵树德让他坐下,随后解下披风,挂在他身上,道:“伤口不能见风,且安坐,破贼营寨之事,自有其他人来做。”
何檠等人羡慕地看着李璘。
邵树德一笑,道:“好好养伤,既为我门生,做师长的,自不能亏待了尔等。”
说罢,又把目光投向了喧哗声不断的淮贼营寨,道:“淮贼伤我门生,岂能没有血祭?”
臧都保、李忠二人一惊。
“攻破此寨,格杀勿论,寸草不留!”邵树德说道:“将贼众首级尽皆斩下,筑成京观,我倒要看看,淮贼还敢不敢再来。”
“遵命!”臧都保应道,匆匆离开传令。
攻营的战斗其实已经开始了。
天雄军两千步卒,外加郑勇手下五千战兵,填平了营外的壕沟、陷马坑之后,便开始了猛攻。
贼兵毫无战意,只稍稍抵挡了片刻,便被攻破营门。
营中其实还有四千多人,但这会就是四千头猪羊。他们到逃窜,躲避着夏军的死亡收割。
柴再用带着骑兵从另一侧冲出,没命地向南疾驰。
折从古立刻带人上马,缓缓加速,追了上去。
淝水之上,一些船只离开了临时码头,狼狈地朝对岸划去。数量不多,寥寥二十多艘罢了,也就只能渡过去数百人。
群溃兵拥挤在河岸边,又哭又骂。
夏军追了过来,刀斧齐下,鲜血染红了河畔。
有人跪地乞降,直接被长枪刺死在地,竟然不受降。
许多人崩溃了,直接剥了衣甲,扑入河中。就如同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队弓手上前,出长箭,站在河岸边挨个点名——又是一场让人惨不忍睹的单方面屠杀!
这一仗,朱延寿算是伤筋动骨了。
带到河西岸的这万把人,能回去千人就不错了。夏军这边,粗粗统计,已经俘虏了四千余众,剩下的五千多人,要么首级变成京观,成为震慑敌军的道具,要么死在激荡不休的淝水之中,成为鱼鳖之食。
胜负确实是兵家常事,但败得这么耻辱、这么惨,却也是不多见的。
庐州兵,多半已经被打出阴影来了。李璘率五百剑士摧锋破锐之事,经这些侥幸活命回去的庐兵一传,说不定有小止啼的效果了。
这一仗的影响,至少对朱延寿来说,是深远的。
对周边诸多小军头们来说,也是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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