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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节度使是任遇吉,他也是邵树德元从老人了。
这种核心老部下,要么掌军,要么在地方为官。
任遇吉军事才能一般,看起来似乎没有名将之资,但他善于察言观色,洞悉人心,权谋手段不错,因此还有一个能发挥用的地方,那就是替邵树德掌控地方,稳固人心。
李璠已经入朝,邵树德额外赏赐他骏马百匹、钱三千缗、獠布万匹,并赐灵州别院、毬场各一,录其子二人为官,分任宥州录事、盐州司马,面上算是做到家了。
陕西镇还有两个节度副使,即华州刺史孙霸、虢州刺史黄滔。
孙霸长子孙进德原本在鄯州当团练使,现已进任廓州刺史,另录其一子任鄯州龙支县令。
于我有恩者,必报之。
为我拼杀者,皆有富贵。
邵树德从来没有忘了老兄弟,这也是维持团队凝聚力的必需。
任遇吉早就得知邵树德有意出巡辖下几个从属藩镇,宣示威权,免得诸镇军民只知节度使而不知夏王,毕竟夏王是节度使,人家也是节度使,理论上是平级的。因此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修行宫,非常卖力。
陕州城内本有陕城宫,即隋业初所置之弘农宫,有些破败,本欲修缮,但任遇吉知道邵树德不喜欢住在城里,于是花费数月时间,整修了另一座行宫——
绣岭宫,位于硖石县西三里的秀岭坡上,显庆三年置,有御汤。
崤函谷道从山下穿过,行宫北面有通寺,武后圣历年间所建。玄宗东巡,驻跸于此,因幼女瘖(yīn)而能言,喜,遂加扩建,敕赐通寺额。
绣岭宫内外,已经开始了布置。
尚仪杜氏手下又增添了六名女史,达到了十人之多。
女史的来源,有各蕃部酋豪进献的嫡女,另外还有关北豪族如折氏、杨氏、王氏、韩氏家族出身的女子。此外,与邵树德相厚的丘氏、宋氏、李氏(李劭)、裴氏(裴通)、孙氏家族的族女也选拔了一批。
不是关西基本盘的女子,邵树德觉得不太放心。
杜氏是正五品尚仪,直领女史十人。未来还会提拔正六品司籍、典籍、掌籍、司乐、典乐、掌乐等职务,这些职位下还各有女史数人——当然,这是远期,近期还没必要。
邵树德还没称帝,各项机构已经开始慢慢脱离藩镇的窠臼,向一个中央政权转变了。
夏王府各属官,以后会慢慢演变为朝官。
杜氏之类的女官,以后会慢慢演变为宫官。
宦官也有投靠过来旳了,比如刘景宣等,以后会演变成内侍。
至于王妃、孺人、媵,自然就是内官了。
朱全忠还在玩“藩镇为国”的体制,邵树德这套,本质上和他一样,但更正规,更有威仪,看起来更能唬人。
这也是软实力的一种嘛,别人都是草台班子,还在苦苦摸索,就你一家看起来最正规,还挺能打的,有志于搏富贵的人自然会多看两眼——呃,前提是他对朝廷没有太多忠心。
李忠带着亲兵在行宫内部及外围防御。
他手下本有五百人,前阵子邵树德下令铁林、武威、天德及侍卫亲军选拔忠勇之士五百人,补入亲兵都,再度将编制扩为千人。
外围山岭,则由侍卫亲军及铁林军右厢步军驻防。铁林军左厢及骑军驻于崤函谷道对面。
温泉之内,泡够了的邵树德起身,坐到了胡床上。
“陕州诸官,都通传到了么?”邵树德招了招手,杜氏、韦氏走近,跪了下来。
“保义军正在崤县休整,军使王建及已奉令,星夜前来。”陈氏禀报道。
“镇国军使甄诩,已经上路。”
“陕虢华邵四州刺史,业已通传,克日即来。州县主官及佐二官员,亦将偕行。”
“诸县族、豪商、名士,亦会前来拜见。”
“好,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邵树德捏了捏韦氏的脸,满意地说道。
他记得后世建国前后有件事,印象很深。
当时地方工作人员发动群众,顺便扫盲,第一件事居然是教那些百姓他们是中国人。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教育水平低下的百姓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这天下是什么样子,谁统治着一切,甚至连县长、乡长是谁都不清楚。
此时只会比民国末年更差。
安史之乱前,河北百姓只知安史二圣,不知长安圣人,也是事实。
陕西镇刚刚被清洗,官员换了不少,急需巩固下人心,绝不能只知有节度使、刺史,而不知有夏王。
“王,还有一事,浙东董昌连修好几座生祠,民间皆传言其欲称帝。”陈氏继续禀报道。
“不用管他。”邵树德心中微动,这并不是坏事。
世上总有些蠢人,觉得自己实力很强,身边再围上一圈心思叵测之徒,终日歌功颂德,事实上于信息茧房之中,对真正的天下形势缺乏清醒的认知。
董昌若称帝,对邵树德而言绝对是好事。
届时,他将通过朝廷,夺董昌之爵,褫夺本兼各职,同时任命钱镠为浙东、浙西两镇节度使。
势之下,董昌的实力多半很快土崩瓦解,钱镠吞并两浙之后,实力增,可以更好地牵制杨行密。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没有任何阴私手段,就等董昌跳出来作死了。
“好了。”邵树德又捏了捏韦氏的脸。
裴氏捧来袍服,杜氏、韦氏起身,穿好襦裙,三人一起动手,替邵树德穿好亲王袍服。
任遇吉正在前厅等着。
“帅。”任遇吉起身行礼。
“出镇陕州,地方上可有异动?”邵树德问道。
“偶有小乱,已被平定。”任遇吉答道:“王殷此贼,遣人潜回陕州,拉拢王氏旧人,悉被斩杀。而今地方安定,稳如泰山。”
王殷就是蒋殷。其母被王重盈纳入房中后,就跟着改名王殷。邵树德攻河中之时,王殷逃窜至汴州,投靠朱全忠。朱全忠以王重荣为其舅,对王氏子孙多有录用,王殷也得了个幕职,帮着朱全忠奔走。
“可拷问出什么消息?有没有人联络王瑶?”邵树德问道。
邵树德知道,陕虢、河中的民心,可能不在自己这边。甚至就连华州,应该也是不太稳当的。
历次战事,这几个地方屡被征丁,课以重税,土团乡夫也上阵过几次,损失不小。他们向着自己才有问题呢,而这也是此番出巡的原因之一。
“没有。”任遇吉答道:“王殷怕是还没胆子联络王瑶,王瑶也不敢造次。”
“那便好。”邵树德点头道:“秋播之后,四州发丁十万,转运粮草、器械,今年我要一举解决洛阳。”
见任遇吉有些不信,邵树德笑了笑,道:“板渚城已为我军所克,高仁厚移师孟州,攻河阳关。待这些据点被一一拔除,洛阳局势明朗矣。”
其实,孟州方面早就在打制器械,做好攻河阳关的准备了。
河阳桥非常宽阔,梁人至今没舍得烧毁。不过一旦战事紧急,他们该烧还是会烧的。
当然能不能拿下中潬城,邵树德并不是特别在意。
他解决洛阳战局的关键,并不在这里。
……
九月二十六日,秋播已经陆陆续续展开了。
邵树德出了绣岭宫,抵达召公塬。
左右铁林军两万余人在此列阵,陕西四州官吏、军将、士人、商贾尽集于此,一一参拜。
保义军左厢四千众也赶了回来。
“万胜!”“万胜!”
呼喊声此起彼伏,那个红色的身影到哪边,哪边的气氛就热烈起来。
王郊也跟着喊了几嗓子,神色激动。
他已经是副将了。托李璠被解决的福,他手下的兵马被分食,一千人补充河阳各军战损,一千人补充赤水、武兴、固镇三军战损,一千多人被解宾部吞并,一千人打散后编入了保义军左厢。
一千人,可以组建一个战兵营、一个辅兵营。
王郊武艺精湛,敢打敢拼,在河洛立了一些功劳。军使王建及与他开玩笑,若当他义子,立升副将。王郊自是不允,不过到了最后,王建及还是提拔他当了副将,管一营五百战兵。
前方的高台之上,旗幡林立,华盖如云。
王郊眼神很好,很清楚地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又回去了。
开玩笑的军使王建及站在一旁,神色严肃,毕恭毕敬。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节度副使、虢州刺史黄滔也在场,正在说些什么,远远地听不真切。
“丈夫当如是也!”王郊很是羡慕。
夏王、王妃并坐于上,女官围绕于侧,文武将佐分列左右,台下还有来自各县的官吏、族、士人、豪商。夏王夫妇说了句什么,众人尽皆拜倒。
这是何等的威风、权势!
高佑卿站在王郊身后,悄悄踮起脚尖,够着头往前看。
他是王郊当年护送黄滔至虢州时认识的华州城傍少年,河渭蕃人出身,自称高仙芝后裔。
刚入军那会,傻乎乎地拿着個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马鞍,见到马就悄悄跟着,想套上去骑一番。
现在没那么傻了,知道还是得战场厮杀立功才行。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有了斩首一级的战功。
攻新安县之时,贼军出城袭扰,高佑卿以步拒骑,单对单,竟然将一名梁军骑卒给捅下了马弄死,也是神人。
马蹄声响了起来,一骑奔至他们阵前,声道:“夏王有令,全军酺三日,人给绢两匹。”
仿佛洪水爆发一般,喝彩声从一营传至另一营,军士们用槊杆击地,神色欣喜。
“不如,拥夏王做天子算了。咱们兵强马壮,怕个甚。”高佑卿小声嘟囔道:“只要夏王赏我一匹马就行。”
“夏王如今这排场,与天子也没多少差别了。”王郊叹道。
旁边一名文吏也有同感,摇头晃脑吟道:“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
王郊若有所悟。夏王前呼后拥,四野宾服,出则金戈铁马,斩将夺城,入则椒房金屋,窈窕逢迎。如此做派,无人敢置疑,离天子怕是只有一步之遥。
该抓紧机会了。攻灭朱梁,封妻荫子,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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