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起。
知县橛纽官印从县衙飞出,将九叠篆用朱砂印在巡检弓兵的脸。
安塞城的杀猪匠高举公堂书案,把朝廷威仪在肤施县的象征砸入人群。
这份官威由实木制成,重八十斤,无人能挡。
砸进人堆,折骨催筋。
公堂书案后,一个又一个身影手提利器奔踏而出。
刘承宗奋勇争先,踏着公堂案跃起身,又重重踏在盾牌上跃入人群,直把持盾衙役踏得跪砸在地。
他就像一颗炮弹,越过衙役阵线,重重砸在后方巡检弓手身边,顺脚踢翻一个。
这年月巡检弓手也凶得很。
左边一人来不及拔刀攥着弓也要他,右边那个直接用箭硬捅。
两害相权,刘承宗选择硬挨一,挥刀把拿箭的劈翻,这才回身把那弓手连人带弓一并砍了。
可他身边敌人实在太多,忽感耳后破空声,也不敢回头看。
匆忙缠头格挡身后兵器,哪想到那竟是个不讲武德的锁链。
这下可好,雁翅刀没缠结实,链子的棱形铁头还顺手把先前被踹翻、刚站起身的弓手脑瓜子砸开。
刘承宗可有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好队友了,起来往外跑,人家衙役还没开打,那不找着被衙役逮么?
后边衙役开打了,满地不是尸首就是血,又放铳又放箭,那不在房上、有人立在转角,高喊指路。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也没有人在乎这条路通向哪里。
人们只知道,在府城关防被夺,城门楼经过血腥厮杀后,脸上有疤的汉子举起火来。
他问,饿不饿。
他们说,跟我来。
他们就在我们中间,说粮食就在那。
就在城里。
进城。
取粮食。
粮食有开天辟地的伟力。
像黑夜里一道闪电,重新激活饥饿混沌已久的脑。
让浮肿双腿再度迈开,像去粥厂盛粥一样。
然后一步比一步快,摩肩接踵,这比粥厂给的多。
走上吊桥,穿过瓮城,跑起来,想拿多少拿多少。
不必再留余力。
全力奔跑,冲过街道。
哪怕,哪怕官军近在眼前。
如奔腾河流撞击浮石,人潮也确实像翻涌水花停顿片刻。
只是后浪拍击前浪,自东胜门赶来的衙役色厉内荏。
连他们自己都不信,手中单薄腰刀铁尺能阻止成百上千的饥民。
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
谁都不知道第一个朝衙役奔去的人,究竟是被挤出去,还是抱定必死决心撞击刀刃。
只知道透体刀尖,鲜血染红人的眼。
一个又一个或衣衫褴褛、或腹部坚硬、或下肢肿胀、或蓬头垢面的身影接连冲出。
带着对死亡无可比拟的巨恐惧,带着对求生无与伦比的巨渴望,带着对天灾人祸无穷无尽的巨怨恨,带着对妻离子散无地自容的巨愤怒。
冲锋。
迎着刀刃冲锋。
在今天的延安府,钢铁不能战胜血肉之躯。
盾牌无法防御,腰刀无法穿透,铁尺无法制止,锁链无法阻拦。
衙役被奔腾河流淹没,扯碎,碾成烂泥,肝脑涂地。
他们像孱弱家犬。
他们是凶猛虎狼。
粮食……粮食就在前面。最新章节请访问https://m.xncwxw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