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单膝跪在北镇司二堂内,屏声静气,神态恭谨。
十年过去,钱宁终于等到被指挥使人重新召见的一天,他的心情很复杂,有点怨恨,还有几分不争气的激动。
十年前,宁平之乱平定后,秦堪兑现了诺言,将钱宁从一个锦衣百户擢升到锦衣卫京师南城千户,那时的钱宁惊喜若狂,他感觉自己迎来了事业的上升期,荣华富贵高官显爵在向他招手,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现实是冰冷且残酷的,钱宁当上千户后,官途似乎到此为止了,这十年里,钱宁拼死拼活,为了锦衣卫出生入死,期间陆续立过不少功劳,请功的文书通过南镇司和锦衣卫经历司一路上报,到了指挥使秦堪的案头,却不知怎的戛然而止,秦堪除了一句比白开水还淡的口头嘉奖便再无别的表示。
一次,两次,三次……钱宁换来的永远只是锦衣卫最高首领的口头嘉奖,南镇司和经历司的人不是傻子,见秦公爷如此态度,众人心里自然浮想联翩,从此以后,南镇司再无一位上官为钱宁请过功,而钱宁的官途也就止步于锦衣卫千户,从此再无寸进,这个千户他一当便是十年。
秦堪从不觉得自己是君子,他对外人的防备心理太重了,无论前世的金领副总,还是今世一人之下的权臣,身边总充斥着恶意的人,官场的生存环境比职场更恶劣,对外人太信任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他十年来一直死死压制钱宁的理由。
北镇司二堂内,秦堪一手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轻轻吹拂着茶水。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氤氲朦胧的雾气,盯在钱宁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
他很清楚钱宁心中的怨恨,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年来,天下恨他的人还少么?可他照样活得好好的,对他不利的人和事只要控制在自己手掌之中就不必担忧。
“钱宁……”秦堪打破沉默,慢悠悠开口。
钱宁身躯轻轻一颤。神情愈发恭谨:“属下在。”
“这些年你辛苦了,按说赏功罚过本是应有之义,以你的功绩早该将你升调镇使甚至都佥事,可我一直按着你没动,实非我本意,毕竟锦衣卫的职位是固定不变的,而且除了功绩,资历亦不可缺,故意压你在南城千户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亦有我的一番苦心,你可莫要怨我……”
钱宁嘴角了,显然不是什么好表情,秦堪看在眼里,心里颇为理解,毕竟刚才这番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想吐。
“公爷着意栽培属下。属下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心生怨恚?但求公爷念在属下一片忠心,答允属下为公爷牵马坠蹬。效劳左右,便是属下十世修来的福分。”
很漂亮的回话,秦堪如果智商低于七十以下说不定就信了,可现在他只想吐。
无可奈何地瞥了钱宁一眼,秦堪只能飞快将这段虚伪的寒暄带过去,否则他真担心自己会对钱宁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
“有件事要托付于你,办好此事,我亲自下令将你升为锦衣卫都佥事。”
钱宁浑身一震,眼中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然后很快垂下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请公爷下令,属下愿赴汤蹈火。”
“宣府最近出了个人才,名叫江彬。今日他为陛下选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妃子……”秦堪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看来这位江将军飞黄腾达之日近在眼前了,实在令人又羡又嫉呀。”
钱宁思索片刻,不得不垂首问道:“敢问公爷的意思是……”
“哦,如果方便的话,我给你创造机会把那国色天香的妃子睡了,非之身自然进不了豹房,你意下如何?”秦堪和颜悦色瞧着钱宁道。
“啊?这……这……”钱宁惊失色,额头汗珠滚滚滑落,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那位女子我见过,端的艳光四射,身软体香,堪称倾城之姿,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能睡她一晚实在是羡煞旁人,可喜可贺……”
“公爷……公爷饶命!”钱宁二话不说,磕头如捣蒜。
再蠢都知道睡皇帝的准女人是个什么罪名,钱宁脸上一片灰败,丝毫没有“可喜可贺”的表情。
秦堪对钱宁的反应有些失望,这家伙看来不好糊弄呀……
“你真不想风流一下?很爽的……”秦堪不死心地问道。
钱宁眼眶都红了,然后嗑了药似的使劲摇头,过把瘾就死这种事你自己怎么不去爽一爽?
秦堪重重叹气,这年头傻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既然你不愿睡她,那你来想个法子,怎样令那位江将军选定的美女没法进宫当妃子?”
钱宁道:“恕属下放肆,那江彬和公爷之间……”
秦堪脸色顿时变冷:“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是是,属下失言。”钱宁垂首低眉,脸上的表情却露出恍然之色。
秦堪冷眼看着他的表情,心知他误会自己和江彬因选妃而争宠,毕竟选定的妃子一旦成为朱厚照的枕边人,作用可就了。
秦堪也不辩解,他总不能告诉钱宁说自己只因觉得那女人面相不善,将来当了妃子不仅祸乱宫廷,更会贻害天下,宪宗时期的万贵妃就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这个恶毒的女人把宪宗皇帝的后宫折腾得鸡飞狗跳,杀得宪宗最后只剩下弘治这一个骨肉,而且还是在冷宫无数被贬谪的妃子和宫女拼死保护下才活下来。
更何况秦堪也不忍心朱厚照被那妖媚女人吸成人渣。
不可否认秦公爷这辈子官场上交过不少人渣朋友,但他还是不愿看到朋友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人渣。
钱宁思索半晌,脸上渐渐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垂首静静地道:“若公爷放心的话,请将此事交予属下,半月之内,属下可保证那女人进不了宫。”
秦堪盯着他许久,展颜一笑:“好,这事我交给你了。”
“谢公爷信任,若不能办到,属下提头来见。”
“其实你把她睡了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你再考虑考虑?”
“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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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用什么法子阻止那女人进宫秦堪不想管了,倒不是真的信任钱宁,而是秦堪心中做好了决定,此事钱宁若办成则坏了江彬的企图,若不能办成,正好借这个由头将钱宁杀了,反正江彬和钱宁在秦堪心里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不论谁倒霉都是喜闻乐见的。
放心将此事交给钱宁后,秦堪便回了府,至于钱宁在外面搞风搞雨他懒得理会,如今秦堪已是一代权臣,权臣不可能事必躬亲,他要看的是结果。
家中的女才是秦堪头疼的事,而且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别人办,只能由自己耐心教导,来年出将入相是指望不了了,只盼京师街头少两个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给秦老公爷留几分薄面含笑九泉。
家中书房教导长子秦康熟读四书五经,几句论语教了半天还没学会,秦堪心头正是一股无名邪火升起时,丫鬟来禀,贵客登门。
贵客姓杨,名廷和,如今不折不扣的秦党分子,位居内阁首辅学士。
随同而来的却是杨廷和的子杨慎,说起来老杨家的祖先临死前给自己选的坟地委实是风水宝地,子孙后代出了不少人才,这位杨慎的名早在十年前便名满天下。
杨慎成名靠的可不是他的父亲杨廷和,而是实实在在靠自己。十一岁能作诗,十二岁能成文,四川时素有“神童”美称,正德六年赴京科考,杨慎不负众望,被录为辛未科殿试第一名,名副其实的状元郎。
而今的杨慎正在翰林院里苦熬资历,可以预见,他的前程必然光芒万丈。
秦堪一见杨慎便两眼放光,完全无视一旁的内阁首辅杨廷和,进了前堂便直奔杨慎而去。
“状元郎莅临寒舍,实是蓬荜生辉,秦某不胜荣幸……”
杨慎被秦公爷过度的热情吓得手足无措,双手被秦堪死死握住,挣脱也不是,行礼也不是,闹得面红耳赤。
“忙吗?”秦堪冷不丁问道。
“啊?这个……不忙。”杨慎分外拘谨道。
秦堪笑:“不忙就好,来人,请小公爷过来。”
小公爷是秦康,秦家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下一代的宁国公,也是秦老公爷最心的子。
秦康板着酷酷的小脸走进前堂,秦堪一见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来。
“孽子,知道眼前这位先生是谁吗?”
秦康用眼角余光瞥了杨慎一眼,道:“孩虽不识此人,但五年后孩可将他一刀斩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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