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库伦的李君华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光,但他也仅仅是休息了两天,细细理了些伤口,也就前往了皇帝的行营,进入房中,只见一群人正交头接耳,理藩院的、统帅部的,各绥靖区的以及中路军的诸多将领。
“皇上呢?”李君华问道。
“禀太子殿下,皇上与曹禺将军东出库伦,前往了狼居胥山祭天去了,一切军政要务都交由您置。”乌以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
“陈平将军,你怎么也在?”李君华又看到了陈平,更不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说起来,身为左翼军统帅的他应该在科布多一带,接受裴成义的指挥,平定地方才是。那也是他离开西蒙古地区时的安排。
“卑职是接到了皇上的圣旨,今天一早赶到的。”陈平老实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皇帝哪里是去祭天,分明是寻个借口把权力交由自己,顺便考察,而陈平是最铁杆的太子党,用起来也是顺手。
“既然来了,家伙都坐吧,直接进入正题吧。”李君华坦然落座,示意众人也坐下,而在场官员都是第一次在太子麾下任职,见他年纪轻轻就仪态从容,都是不敢视。
各部的官员们相互看看,都不不知道谁先说的好,李君华却在人群里看到了常阿岱,说道:“常阿岱,理藩院有什么要紧政务吗?”
常阿岱说道:“是有关扎萨克图部封赏之事,此次平定漠北,扎萨克图汗成衮归附有功,而漠北尚有量部落尚未平定,皇上曾说,为彰显天朝恩德,期许各部效仿,不待凯旋便行封赏。”
“皇上是怎么说过,理藩院照察哈尔亲王例,拟个条陈也就是了。”李君华微笑说道。
常阿岱却有些为难,说:“成衮遣使者朝拜,说请天朝做主,赐还牧地和领民,还说........这是殿下西征期间答应的。”
李君华这才明白常阿岱为何表现的如此为难了,原来是成衮来要账了。这件事说起来着实麻烦,特别是对理藩院的人来说,虽说在李君华回来之后,皇帝给补了一道圣旨,旁人说不出太子越权僭越的话来,但当时事急从权,李君华着实答应了不少特殊待遇,很多待遇是早年其他归附各部所没有的。其中就有赐还牧地和领民,这其中关键不在于赐,而在于还。
作为曾经的喀尔喀三部之一,扎萨克图汗部牧场众多,人丁兴旺,却被满清所肢解,特别是当年借着联姻,成衮的女成了满清的皇后,代价则是一半的部众和牧场做了嫁妆,成衮想要回的就是这些。可这件事根本没有先例,比如蒙古藩臣之中,最尊贵的察哈尔亲王,那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当年皇帝平定漠南的时候,也是带头归附,立下功,但也不过得到了部分部众赏赐,察哈尔部众多半还是成为了云中绥靖区的直辖旗佐。
“这事皇上知道了吗?”李君华倍感头疼,他此刻绝对是后悔当初封官许愿的,可身为帝国的太子,总不能言而无信吧,特别还是要扎萨克图汗部给漠北其他部落做表率的时候。
常阿岱点点头:“前些时日跟皇上禀告过,但皇上说等您回来再置。”
李君华心中无奈,看来皇帝确实想做甩手掌柜了,而自己的苦果也要自己吃咯。
“成衮这厮,真是贪心不足,他与满清联姻之事尚未清算,还敢到御前请不该之赏,他也配!”见太子为难,当下就有人不满。
李君华也知道其中利害,若不封,那就是言而无信,若封了,势必会成为后患,说起来,这些年下来,帝国的藩臣之中,还未有掌握五千帐以上的豪雄,原本的部落也被分封切割,而成衮若要回原有的部落属民,十年之后,就是一个两万帐的部落,孤悬漠北,横亘西域与蒙古之间,实在不利于国朝局。
“常阿岱,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李君华问。
常阿岱听了这句问询,直接愣住了,犹豫片刻,说道:“殿下,卑职........此事卑职不便置喙。”
李君华这才想起来,虽说常阿岱在理藩院效力多年,却也是藩臣出身,让一个藩臣去想法子限制其他藩臣,确实不太合适。但李君华对常阿岱观感还是挺好的,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不说,上一次与乌以风一起出使满清,忠心、实心都不用怀疑。
“怎么,你身为帝国臣属,本宫不能问政于你了吗?”李君华淡淡问道。
常阿岱连称不敢,想到当时出使的时候,太子为自己求来了顺治书信,安排了索额图随行,也正是这两项举措,让自己全身而退。此刻太子又真心相询,他也不顾原有的规矩,说道:“卑职的意思,太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封还是要封的,可太子应该没有答应怎么封,封哪里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日本将亦在场,太子答应成衮之条款,俱是为国谋划。”陈平喝问道。
常阿岱连忙说道:“卑职不是怀疑殿下当日答应条款不妥,而是说,封可以照着条款封,但不可让其聚于一。卑职有两策,其一是功封子弟,其二是移驻王旗。”
“细细说来。”
得到了李君华的认可,常阿岱说道:“此次西进追击,成衮之子巴巴图尔和两个侄子多有战功,如此战功除却帝国该封赏的那部分部众外,也该继承扎萨克图部的一些部众。而这些将领忠诚可嘉,亦可重用,当为帝国戍边,比如向北迁移,以防俄罗斯,再例如向西迁移入关西绥靖区,备御准噶尔。如此拆分,可使其部落分散。
另外,成衮既已受封喀尔喀亲王,就不再只是扎萨克图部落的领袖了,其汗王旗可不能在驻燕然山以西,我朝边疆绥靖政策,历来是王旗、宗旗驻于绥靖将军驻地,漠北将来也要设绥靖将军,驻地或在库伦,或在哈拉和林,成衮的汗王旗也该迁移过去才是,汗王旗与左右翼各旗分离,也便于朝廷管理。”
李君华听了这话,颇感合理,扎萨克图汗部巅时两万帐,这股力量确实不可小视,但那是聚集在一起,攥成拳头,可若能将其拆分,东一部西一属的话,成衮也无法直接控制,而且王旗移驻,也能让成衮无法有效控制部落。
“不错,不错。”李君华赞许说道,想了想,又说:“右翼军如何了?”
乌以风说道:“曹松率军已经围了尼布楚城两月有余,两次击败俄罗斯援军,只待破城了,俄罗斯方面有使者来请谈判,皇上的意思是,先取得重战果后再谈,可俄罗斯人营建城池多年,火炮众多,不好攻打,还是有些僵住了。”
“还在打就好,既然还在打,就让成衮在派子弟前往前线效力,给他这一脉足够的立功机会,他不是要表忠心吗,这也是给他的机会。”李君华直接说道。
常阿岱笑了,他已然明白,这哪里是在给成衮机会,而是太子对只功封巴巴图尔和两个侄子不满意,想要把扎萨克图部拆的更零散。
“接下来是右翼军那边,殿下,曹松派了通讯军官来,希望得到行营这边的支援,请兵的折子在这里。”乌以风拿出了一份折子。
李君华打开看了一遍,顿时笑了,把折子交由其他人传阅,李君华说道:“曹将军素来稳重,不曾想子却是一个这么有冲劲的,我们去哪里给他找二十门攻城臼炮去?况且,他要这么些重炮做什么,难道还想打下雅库次克城吗?”
“这小子定然是知道因为殿下的缘故,北伐已经取得重战果,各路军队都已经于休战状态,才敢这么漫天要价的。”当即就有人说道。
北伐计划到现在已经暂告一段落了,漠北部分地区都已经于控制状态,从目前的状态看来,帝国为北伐准备的军队实力,完全就是杀鸡用牛刀,五路军合计近三十万,加上牛马牲口和民夫壮丁,不下百万,而整个漠北连刚出生的婴算上,也不过五十万人,完全是两个打一个,而在实际作战中,中路和西路军的主力几乎没有参与什么像样的战斗,部分正规军团,尤其是步兵军团简直就是进行了一场武装游行,东路军的后继主力,更是连兴安岭都没有翻越,作战计划就临时叫停了,现在各军主要作用就是驻屯威慑,要说兵马,李君华有的是能调动的军团,也有的是想要捞战功的军团,可问题是,北伐计划里可没有攻略西伯利亚这一项。
举国之力让帝国能把三十万军队送过瀚海,深入漠北,可如果在远几千里,可能只支持三五万人作战,显然,对于一个只出产皮毛,且不对北部边防产生威胁的西伯利亚地区来说,派遣军征伐完全是赔本买卖,利用武装商队、殖民扩张慢慢吞并才是实际。
李君华想了想:“陈平,在中路军和东路军任你挑选六千兵马,由你率领,北上增援,再把扎萨克图部的人带上,就算对曹松的全部支持了,你们的战略目标就两个,一个是北海及其周边要完全控制,设立堡垒,拔除所有的俄罗斯城市,第二个就是当地各部落,随你怎么置,尽可能的收服,帝国有的是草原牧场,有的是贵族头衔,能控制的,让其内附,暂且无力掌控的,让其朝贡称臣。”
“我?”陈平诧异问道,周围人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到底说来,陈平是左翼军主帅,也是帝国的关西绥靖将军,管的是西北的防务,太子笔一挥,让其领兵深入西伯利亚,却是南辕北辙了,又不是非用其不可,中路军中有的是想建功立业的将领。
“当然是你,这也只是临时差遣,至于你的职衔,等凯旋叙功的时,自由皇上定夺。”李君华倒是没有改主意,其余的将军虽然好,但陈平是自己最亲近的,这就是能让他领兵的缘由。
“暂且散会了吧,有事下午再议。”李君华感觉有些疲惫,命人散了。
“常阿岱,想不到你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最后李君华留下的常阿岱,笑着对他说。
常阿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这话可以有两个理解,一者是对能力的惊叹,二者还是对藩臣身份的疑虑。但一想起方才太子当着众人的面重用陈平,而太子以往对自己多有照拂,如今更是两位皇子争位的光景,常阿岱这个早已被人贴上太子党标签的藩臣此事已经不能装糊涂了,他只得说道:“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家父一直这般教导于卑职。”
“是吗,你是对本宫识时务,还是对帝国识时务?”李君华反问道。
“都有。”常阿岱老实说道。
“你对本宫的识时务,本宫已然明了,但本宫不明白的是,你身为藩臣,在朝中为官,应该事事为外藩考虑才是,毕竟这涉及到你们的切身利益。”李君华直言道。
常阿岱说:“但我一直认为,外藩的利益是挂靠在帝国身上的,只有帝国的利益得到保证,外藩才能发展,而帝国这些年虽藩政严格,但事事平等以待,被限制的是各藩勋贵,而各族百姓却同受陛下恩泽.........,殿下,如果您有时间,可以去附近的部落转一转,您就明白卑职的心境了,卑职不敢言称为国为民,但为同族百姓,卑职也该如此。”
“是吗,本宫正要去看看。”李君华说道。
李君华只带了一支卫队跟随常阿岱出了行营,到了库伦城外,虽然经历许多战事,但李君华接触的多是行军迁移状态下的部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类定居的漠北部落,与在云中、燕北等绥靖区看到过的完全不同,漠北的部落非常原始,部分都是破烂的帐篷,少数的房屋也是用干草烂泥做的墙壁,栅栏里只有少量的牛羊,而在墙壁、帐篷上却挂着量的毛皮,这可不能说是财富,这种过量的毛皮只能证明,在过去的冬季和春天,他们屠宰了太多的牲口。
部落里来了人,许多牧民走出了帐篷,默然看着,部分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青壮不多,孩子多未着片缕,面对外来者,他们的眼睛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麻木,好像过去的战争或者说灾难干了他们所有的激情。